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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秩-第十一章

一秩

第十一章-十年一覺

 

思念有多深、有多重,又或者薄如時光碎片裡每一個瞬間,彷彿都已經不重要,漫天火光佔據視線攫取知覺以後,它會沒入餘燼中,不讓人有任何一點時間反應。

 

很多事情該比思念更沉甸甸地塞進心底,譬如導演說,這場戲所費不貲,從特效爆破到技術人員都堪稱一流,即便資金充足,但投資方十分看重,可千萬不能出錯。

 

導播問美英,真的不考慮用替身嗎?

 

深夜的廢棄倉庫宛若一個大型儲存槽蓄積整座山腰的沈默,工作人員屏息以待搬運器材或者彼此調度溝通,幾乎耳語從不喧囂,黃美英站在攝影機旁邊搖搖頭,白亮聚光燈圈鎖暗夜裡飄在空中的細小灰塵。

 

好吧。

 

導播擰著眉說,「美英妳知道了吧這場戲,妳被對方挾持藉以當作籌碼用來威脅男主角,倉庫裡現在都已經設定好所有爆破點,妳只要從那輛車裡趕快跑到倉庫門口就可以了,知道嗎?我一喊卡妳就要跑,聽清楚了沒?」

 

聽清楚了聽清楚了,當然。

 

只不過盯著用粉紅色螢光筆標記的台詞,揣想金泰妍到底什麼時候會再越過數千公里遠的深藍撥通電話,捎來的音調裡或許還是沒有溫柔的蹤影也沒關係,她是說真的。

 

畢竟夢想追著追著,陽光下竟也透出兩道無限延伸的影子,分不清楚誰是誰,但至少並著肩,雖然都是黃美英自己的以為。

 

下意識任憑手鍊貼在新淤青寄居的手腕上,黃美英笑著對現場的導播和在監視螢幕前同樣收斂呼吸頻率的導演說,好了,我準備好了。

 

以為自己準備好了,以為思念和夢想分不清孰輕孰重的時候那就把自己溺進執著裡面一去不回。

 

所以戴了八年,從不願意重新拋光執意留下歲月痕跡的手鍊,鬆脫落在車門邊沾了塵土,天真以為思念也會跟著葬身火海。

 

不能丟也不想——

 

不是沒有想過,要是有一天,世界上還有比城市兩端更遙遠的距離,那該怎麼辦?

 

不絕於耳的呼喊,黑暗裡暈成光圈。

 

黃美英愣在原地抬頭看移動式攝影機停在高點,像是迷茫中唯一可以引導的那顆星,藏著金泰妍的聲音。

 

如果,鉛華終將被煙塵裡駐足的喧鬧洗盡,那麼她也還是想選擇和同一個人走下去,只可惜很多如果都被年輕藏在角落暫時得不到證明。

 

轉身選擇跑回早已被焰紅深海包攏的汽車旁邊,撿起沾了沙塵掩上灰的手鍊,彎起眼角勾著唇邊弧度,一直都是那一年提著粉紅色行李箱來到這座城市的黃美英。

 

砰——

 

被潑上濃豔深紅的黑,粉碎所有思緒片段,肌膚和石礫摩擦劃開一道道血痕,初秋的夜已經微涼,爆炸後的熱氣將她震到數公尺外重重落下,風刮得臉頰刺痛生疼。

 

殘存的力氣用來握緊掌心裡的手鍊,925純銀,那一年金泰妍在露台的小木桌上小心翼翼打開湖水綠絨布盒子說,美英,給妳的,要戴好不要弄丟了。

 

 

她很乖很聽話,沒讓它丟了。

 

 

只不過初秋夜晚被撩亂的措手不及,當天通告單上最重要也是最後一場戲,收不了工,停擺。

 

空氣裡蔓延的燒焦氣味漸漸被迷離不清的藥水味道掩蓋,不喜歡那些人手裡拿著鑷子撞擊鐵盤的鏗鏘,不喜歡輪子在凌晨仍與寧靜無關的急診室交雜,只能開始慶幸金泰妍不在這座城裡,好讓那些層層疊疊的依賴最終落在眉心,不穿過海洋擅自直闖。

 

醫生拿著X光片對著一旁的李順圭說,「從片子上可以看見右手前臂骨頭粉碎性骨折,建議是開刀治療,今晚也得留下來觀察,有輕微腦震盪。」

 

褪去光澤的眸光被醫院裡的白熾燈光填滿不安,黃美英即便扯痛臉頰上的擦傷痕跡也還是忍不住搶在李順圭開口之前問醫生:「一定要開刀?沒有別的方法了嗎?最快什麼時候可以好?後天可以嗎?」

 

「黃美英別傻了!」

 

別傻了。

 

李順圭急診室裡難得沒了溫度的短音節明明不是指責,被炸裂的熱氣直竄一併扭傷了腳的黃美英撇過視線,愣愣望著診療間後方的淡綠色病床,恍恍惚惚想起當年金泰妍好看的指間搭在湖水綠絨布盒子上頭,幾近虔誠的模樣。

 

頓時沒了言語,抬起頭看李順圭有條不紊的詢問病情與後續治療,醫生說照這個樣子看來,當然可以打石膏先固定讓骨頭慢慢長回來,但仍舊建議開刀會比較穩妥些。

 

不知道抓緊哪個失神的空白,粗石礫磨破的左手手心,緊抓著李順圭的衣袖,不成調的微弱吶喊還想爭到底,黃美英道,「不行,不能開刀!劇組進度都排好了就因為我一個人被耽誤,不可以——」

 

上百人的工作團隊來自世界各地,從燈光到技術人員,緊湊的拍攝流程本就不容許分毫差錯,她已經成為眾多螺絲帽中壞了規矩的那一個細小汙點,又怎麼可以再拖垮所有人。

 

遂遺漏醫生同樣擰著眉指著X光片上的傷處,說明若是打了石膏後的恢復時間有多慢,萬一這段時間沒有好好休養又會有哪些後遺。

 

「那就先打石膏固定,順圭,我想先這樣⋯⋯」

 

「黃美英妳以為這樣很敬業是不是?」

 

黃美英抿緊乾澀脣瓣沒答話,轉過頭對醫生開口,「粉紅色的⋯⋯我想要粉紅色的石膏,可以嗎?」險些就要泯入雜沓的急診室紛亂裡,什麼也聽不清楚。

 

 

滯留醫院觀察的凌晨三點,本來應該已經收了工回到家,現在卻陷進藥水氣味內動彈不得,身旁的李順圭拎著裝了手鍊的透明夾鏈袋,忍不住低斥:「就為了撿這個把自己弄成這樣?黃美英妳不是十歲的小孩子了,妳不要命了嗎?」

 

黃美英混亂中被爆炸熱氣給震得沒了蹤影的神智稍稍清醒,隨之而來的疼痛毫不留情混著刺鼻味道,暈眩四周圍沒有生氣的蒼白顏色。

 

「順圭,我已經快要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不能讓進度停擺,回憶更不能被丟掉,手鍊對我來說很重要。」勉強拼湊破碎語句,轉過頭不看李順圭,很想打撈自己映在窗上的倒影,一定很糟糕,可是沒有力氣。

 

嘆息不想掩藏,李順圭只不過拿出電話,也像是觸動黃美英疲弱神經的最後戒備。

 

「順圭妳打給誰?」

 

「金泰妍啊,不然呢?妳別再瞎折騰了,快休息⋯⋯」

 

「不可以!」黃美英吃痛想搶下李順圭手裡的電話,連衣角都勾不到,徒然掙扎。

 

李順圭嘖了一聲,「妳乖乖躺好別給我亂動,都出這種大事了當然要跟她說,不然妳覺得可以瞞多久?」事情不僅僅單方面牽扯黃美英一個人,上至投資方下及全劇組人員,即便媒體方面暫時讓崔秀英擋了下來,也不過只是暫時。

 

頹然摔回床榻,黃美英閉起眼,聲沙著嗓,「泰妍現在那麼討厭我,讓她知道了不過只是添亂,算了吧。」

 

一句算了吧倏忽游離在這座生活了十年的城市裡,迷迷糊糊睡著以前忽然驚覺,從那一年開始的試鏡到如今拿過最佳新演員的自己,不過只是堅信世事不論如何變化,金泰妍永遠都是最忠實的觀眾,那一年金泰妍自己說的,沒忘記。

 

更沒忘記金泰妍說她們從來就不屬於彼此,只是不知道,原來夢的根源在這裡,咫尺之間的距離她卻老是轉身跑向沒有盡頭的天涯。

 

天涯之後就是懸崖。

 

別傻了——

 

 

不知道望著港灣夜景多久的龍貓娃娃的姿態也許寫著等待,金泰妍倚在窗邊,手機轉了好幾個圈最後落進手心裡,遠方沒有縮成迷濛微光的一簇昏黃如果可以知道黃美英已經整整一星期不接電話的原因就好了。

 

直接轉進語音信箱的生硬女聲,數度擾亂金泰妍於外向來自持得當的好脾氣,黃美英分明是關了機,連讓電話鈴響起的機會也不給,她們兩個人總是一起填在個人資料裡的家用電話欄號碼同樣斷了對外聯繫。

 

李順圭的電話曾經響了一聲就被掛斷,回撥以後是崔秀英支支吾吾說打錯了真是不好意思。

 

世界沒有末日,巡迴演講到陌生的新地方也還是能聽見台下男男女女們面對愛情裡共同的疑惑不停迴盪偌大會議廳,不過和龍貓玩偶的主人隔著一片海,宛若隔著一輩子。

 

不知道她和他怎麼樣了,有沒有時間約會,會不會再被八卦記者逮個正著?希望不要,希望她們除了幸福再無其他橫生的波折。

 

驀地慌亂起來但無關音訊全無這件事情,金泰妍挺起腰桿,手指利落滑開通訊錄。

 

壓在通訊錄底端的號碼,李順圭的備用電話,當年還在出版社的時候多用來溝通業務用。

 

刻意用酒店內的電話撥通,接通以後那聲喂竟響在小狗莫名嚎叫之後。

 

「李順圭,現在是怎麼回事?」

 

明顯沈默半晌的李順圭沒丟了伶牙俐齒的本能,呵呵笑開,她說,「哇——我們金大作家最近可忙了,我看見妳在那邊的專訪,現在有時間打電話回來啦?」

 

「黃美英呢?為什麼妳和她都不接電話?怎麼了?」

 

替鄭秀妍或者黃美英擋下記者犀利發問的機會不在少數,第一次被金泰妍的質問愣在當場,還來不及回應,抱在懷裡的小白狗彷彿聽見熟悉的嗓音,嗷嗷喊了兩聲。

 

眉心一緊,金泰妍沉下語調:「李順圭妳在家嗎?」

 

「在啊我⋯⋯」

 

「那prince為什麼在妳那?」

 

「沒有啊!牠哪有!」

 

霓虹光穿過玻璃窗在金泰妍晦暗不明的臉上流淌,長睫投下陰影,目光閃動不安。

 

總算能穿掠過時差的問句猝不及防落進同樣濃黑的夜裡,略有些顛沛流離終於靠岸,可沒有答案,金泰妍深深吸氣後厲聲再問:「李順圭!」

 

「還不就妳那條破手鍊⋯⋯」被吼得沒了底氣。

 

李順圭說黃美英簡直走火入魔一樣,導播喊得撕心裂肺她也聽不見,還以為怎麼了原來就是要撿手鍊,金泰妍妳要知道這部電影是砸了重本的,爆破場面都是來真的一點都不偷工減料,要不是剛好被熱氣震開黃美英就會被火舌吞噬。

 

然後呢?

 

然後prince不得不先帶來我這,還有她說,不能告訴妳。

 

 

要瘋了。

 

 

以為離別是清醒的唯一途徑,可原來兜兜轉轉,她始終佇立在懸崖底端,仰望這一輩子唯一的黃美英,甘願沈醉。

 

三天後買最近一班飛機的候補機位,行李整理的倉促,但是沒有忘記黃美英愛吃的零食餅乾還有龍貓玩偶。

 

那一天匆匆掛斷李順圭的電話,慌亂到忘記順圭欲言又止的又要說些什麼,她說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回去。

 

即便十年前她們只有十八歲的年紀,也知道永遠這樣的詞彙遙遠飄渺,說什麼都不該輕而易舉的蹦到嘴邊,可原來還有比永遠更遙遠的距離,一片海洋、一通隔了很久終於接上線的電話,以及數月沒有聽見的黃美英的聲音,足矣。

 

上飛機前接了電話,八卦記者故作禮貌地問和鄭秀妍的發展如何,有沒有關心她的傷勢,網路上的Pinkmonster就是她對吧?

 

深夜,徒留無數個偶然交錯夢境的機場,金泰妍低下頭,視線穿過跑道上的指示燈,誤以為一路跟隨,就能看見家的形狀。

 

第一次答得俐落誠實,她說不是,不是鄭秀妍,一直以來都不是她,是我喜歡了十年的人。

 

按下結束通話鍵,即便得不到回音也還是傳了訊息給黃美英說就要回家了,等我。

 

等我。

 

在三萬呎高空想念黃美英,開始用盡力氣討厭這樣的自己。

 

淡淡的眉毛擰出想念的輪廓,金泰妍帶著龍貓玩偶打開頂樓加蓋的破舊木門,秋日的蕭索兀自熟睡。

 

拒絕同劇組動作替身權侑利要送她上樓的心意,堅持自己花一倍時間慢慢爬上六層樓的黃美英,剛下戲,導演為了體諒她只補拍了幾個多以側面角度入鏡的半身鏡頭,便說其他改天再處理,這幾天我會先拍別的,我看妳狀況不是很好,先回去休息吧。

 

時不時顛倒旋轉的世界是爆炸後的小小後遺,清晨六點半,天光緩緩透進窗紗,還是執意把她和金泰妍一起住了十年的頂樓弄得燈火通明。

 

不敢閉眼,片刻與黑暗接軌也會再被欲聾的爆炸聲響掠奪所有知覺,所以偷偷去金泰妍的書房翻出當年那本銷量不佳的兒童故事集,坐在落地窗邊一遍又一遍的翻,想問金泰妍,那隻吸血鬼都活了八百年了,難道不累嗎?不想放棄嗎?

 

但是她累了。

 

原來學著不依賴是這麼累人的一件事。

 

清晨六點五十分,金泰妍輕輕放下手上的行李,不太真實的光與初秋陽光纏綿,透出黃美英臉上不規則的細小傷疤,懷抱挾帶陌生酒店裡的香氛味道。

 

不被酒精牽引的懷抱隔著粉紅色石膏,金泰妍放緩語調,熱氣沿著耳廓綿延,她說黃美英,我回來了。

 

低低掠過沙發扶手的日光溫暖微熱,掀翻開來的書頁還殘著陳舊氣味,懷裡的黃美英眼眶有不算清淺的霧氣上湧,愣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可是我沒有在等妳呢daedae——」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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