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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秩-第八章

一秩

第八章-雙魚式懸崖論

 

很多年前她們的生活還不算充裕,夏日調漲電價的非常時期,深夜捨不得開冷氣的黃美英總是抱著羅密歐在沙發上等金泰妍等到睡著,敞開的落地窗帶不進一絲像是已經絕跡的涼風,髮絲緊貼在額頭上涔出薄汗,總是要等到金泰妍回家以後,拉上窗簾開了空調,一句我回來了彷彿才是暑氣消散的根據。

 

十年後的黃美英在同樣的夏日早晨枕著遲來的空調溫度沉沉入睡,尚以為時間沒有推移歲月,早上十點半醒在金泰妍一貫敲打鍵盤的頻率下,平穩悠揚,沒有明確音階,但她一直以來都是那麼喜歡。

 

那一年狹窄的雙人沙發,弓著腿蜷著身體,似夢非夢之際伸手就能緊緊摟住金泰妍的腰,黃美英還來不及思考,為什麼十年之後,早已經換了規格改了顏色的沙發同樣如此。

 

早上十點半的金泰妍,坐在黃美英身邊,眼圈下染上兩抹淺淺的,夜色的痕跡。專注盯著電腦裡的文檔,入了神後往往張著小嘴,總要等黃美英伸手闔上。

 

才想說些什麼,早安或者妳回來了,但視線明明未曾移動的金泰妍早在很久以前就對這一切瞭若指掌,「黃美英,放開,別抱我,去刷牙洗臉,等等吃早餐——」

 

分不清虛實的片刻,金泰妍總覺得黃美英是隻還沒長大的小獅子,慵懶的時候像小貓,至於沒辦法時時刻刻都擋在她面前的時候,譬如分居城市兩端的這一年,小貓總會張牙舞爪藉以擺出獅子的姿態,為了不讓別人錯認。

 

不知道什麼時候蓋在身上薄被纏成一團凌亂模樣,黃美英睡到發燙的臉頰抵在金泰妍後背上,低低嗯了一聲:「jessie還好嗎?」

 

敲著鍵盤的指節倏地停了,金泰妍微微轉過頭,視線挪回密密麻麻的文檔上頭,道:「比我想像中的嚴重,我去的時候順圭也在,她要我看著妳,不然她真的要生氣了。」

 

金泰妍不過是怕一回頭,就會情不自禁吻上去。

 

黃美英癟癟嘴,奮力扯開薄被,踩著金泰妍的拖鞋走到浴室邊,忽然呐呐開口,「是因為順圭拜託妳,妳才願意看著我,是這樣嗎?」

 

「嗯——快去刷牙洗臉。」

 

「喔。」

 

關上門隔絕金泰妍,黃美英抬起浮腫雙眼,凝視鏡子裡的那張臉,沒有眼線沒有鮮豔唇色勾勒裝飾,乾淨的面容一如當年,卻像是怎麼樣也回不去十年前的她。

 

十年前的她說話還夾雜英文口音、搭公車會坐過站、夏夜大雨前的傍晚看見飛掠進屋的蟲子只會慌的躲在金泰妍背後說daedae救我;十年後的她身價千萬坐擁豪宅、粉絲不算狂熱但大多死忠、和國際名導合作的機會也不算少。

 

為什麼?長大以後,她拼了命只想回頭。

 

因為十年前的金泰妍比較溫柔,因為金泰妍十年前的溫柔不像現在一樣只能在夢裡拾掇。

 

她一定很討厭自己——

 

滿嘴牙膏泡沫輕輕歎氣,黃美英刻意把水龍頭的水量轉到最大才不會被金泰妍聽到。

 

怎麼辦。

 

 

金泰妍說鄭秀妍恐怕需要休養更長一段時間,這段時間順圭也會去幫忙照顧她所以黃美英妳千萬要乖乖的,別再惹麻煩。

 

轉頭試圖推開再次黏回背上的黃美英,卻在觸及她眼底似有若無的,像是被拋棄的情緒時收回所有心思,金泰妍抿抿唇,聽見黃美英問,「daedae,為什麼不要回頭?」

 

「什麼不要回頭?」

 

「妳寫在網路上的,妳說長大以後⋯⋯」

 

「哦,因為回頭只會看見懸崖。」金泰妍修長指尖落在鍵盤上,不小心遺落滿溢的思念,連嗓音也是,再不若以往清亮的黏滯含糊,妄想可以刻意帶過。

 

曾幾何時,都快忘了懸在崖邊的自己早已掉進萬丈深淵,無聊的時候扯開嗓子,讓空谷裡的迴音回應自己的愛情,反正心甘情願,她無所謂。

 

深知金泰妍的沈默已經有十年那麼久,大多時候黃美英什麼也不懂,只希望溫柔不要走得太遠,冷漠最好也不要來得那麼快,讓她措手不及,只能像現在這個樣子,才選擇貼近又得鬆開距離,向後倚靠沙發,轉頭望向窗外一方藍天裡恍若沒有供她棲身的地方,好半晌才又說,「要是有一天我回頭了,然後掉下去了,妳會不會救我呀daedae——」

 

金泰妍蓋上筆記型電腦,走到餐桌邊拿過牛奶,扭開瓶蓋,遞到黃美英面前說,可是我已經在懸崖底下了。

 

她在那裡,很久,很久了。

 

一問一答之間,越來越糊塗的黃美英呆呆望向分離式冷氣出風口開闔,再無十年前老舊窗型冷氣的嘈雜,突然覺得吵一點沒什麼不好,至少那時候的金泰妍沒有這麼遠。

 

還陷在金泰妍雙魚式的懸崖論中動彈不得,黃美英回過神的下一秒聽到她說:「晚點妳乖乖待在家,我還要去醫院一趟。」

 

握在手裡的牛奶瓶外凝結的水氣順著望下滑落,黃美英猛地擰住金泰妍純白T恤一角,指腹沾惹二十二度微涼,嗓音漸弱:「留在家陪我,好嗎?」

 

二十八歲的黃美英沒頭沒腦說出連十八歲年紀也不會輕易脫口的任性,是有點怕了,所以亂無章法地在連浮木也抓不著的汪洋中掙扎。

 

好嗎?

 

「美英,她傷得不輕,我得去看看她。」

 

「不是還有順圭在嗎?」

 

「黃美英!」

 

「金泰妍,妳⋯⋯」

 

「聽話,乖乖在家等我。」

 

一直以為理性和感性可以平衡在天秤兩端絕不有所偏頗,黃美英緊握著牛奶瓶的掌心空落落的,以為抓緊玻璃瓶邊緣就能留住金泰妍。

 

「金泰妍,妳真的沒有喜歡jessie嗎?」是她太有恃無恐還是真的自私過了頭?隔著二十二度的涼爽空氣,心口堵得快要窒息,黃美英揚起嗓音,嚇得牆角邊兀自熟睡的prince睜開眼。

 

金泰妍總是這樣,不願回答最簡單的是非題,只淡淡落下一句:「美英,別無理取鬧,不是每個人都像妳一樣,能被情人細心呵護捧在手心,她受傷了,需要被照顧。這與我喜不喜歡她也沒有關係。」

 

只一個早晨,準備出演新電影女主角的黃美英,該有的雀躍不在眉梢不在眼角,只有住著金泰妍的心底紊亂不堪就快要爆炸,裡頭不知何時滿載強酸。

 

擺在電視櫃上的粉紅色kitty鬧鐘滴答回應金泰妍同樣昂起音調後的尷尬空白,收攏眸底尚未結痂的迷茫眼色,黃美英站起身,牛奶瓶擱在餐桌邊殘餘一圈水痕。

 

「喔。」

 

「乖乖在家,不要亂跑,備份鑰匙在妳以前買的那個鐵盒裡,有急事再用,記得打電話跟我說。」

 

「嗯。」

 

因為長大了,所以不能無理取鬧,不能再央求金泰妍留下,那黃美英只好回頭。

 

 

還有好多話想跟金泰妍說,想對她說,和他的關係也許到了一個新的分水嶺,還想說,公司偏心鄭秀妍她不在意,反正比起自己,眾星拱月確實更適合鄭秀妍,也想說,不管媒體怎麼說,金泰妍我只希望妳相信我。

 

可是她長大了,下午四點半乖乖走到門邊目送金泰妍離開,新換上的門鎖轉了三個圈但鎖不住時間,黃美英關上門的瞬間以為有什麼就要在眼角崩潰。

 

金泰妍的溫柔那麼稀有,如果可以,黃美英很想在那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可是她沒有忘記金泰妍說過,她們並不屬於彼此。

 

難得雨水沒有與這座城市纏綿,黃美英就著頂樓邊早已物換星移的天際線,抱著毛絨絨的prince自言自語:「她如果真的喜歡jessie,那我該怎麼辦。」

 

美英,別無理取鬧,不是每個人都像妳一樣,能被情人細心呵護捧在手心——

 

稍早那句落在同居了十年空間裡,比攝氏二十二度還要來得更冷的話,此刻終於在只剩下黃美英和小白狗的寂寞中惡狠狠炸出一個窟窿,黃美英還忘了告訴金泰妍,被細心呵護捧在手心,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給的所有愛情瀕臨斑駁,卻又撿不回金泰妍早已轉移給別人的溫柔,黃美英想,如果真的一無所有,她該何去何從?

 

 

受不了。

 

 

受不了繞樑的話語在在帶著刺直往心裡去,夕陽還在城外盤旋,黃美英換了衣服戴上墨鏡,出門前揉了揉prince的小腦袋說乖乖在家等我,我想去看看jessie,也想知道她們是不是真的在一起。

 

但那又為了什麼?黃美英不知道。

 

不知道的還有隨著溫度同樣攀升的負面新聞開始不由分說地佔據版面,炒熱新電影的熱度也同時把黃美英推向槍口。

 

和黃美英總是連帶出現的鄭秀妍在個人SNS帳號上發了數則留言要粉絲不要擔心,她正在慢慢好起來,留言後面的圖片附上醫院VIP病房外的窗景,紫紅色斜陽冉冉,玻璃窗倒影裡一抹帶著軍帽的模糊身影落在圖片一角。

 

如果點開留言,會看見心疼鄭秀妍的粉絲留言要她照顧好自己、會看見義憤填膺的網友說該不會真的是黃美英害了妳,以及,紛紛猜測模糊身影的主人究竟是誰——

 

黃美英不會看見留言,只在傍晚六點半,夜風吹過醫院頂樓的空中花園,看見鄭秀妍身上搭著金泰妍的薄外套,看見以為能占為己有的肩膀上倚著她,很遠很遠的距離之外,不用八卦周刊幫忙捕風捉影她也能全數知悉。

 

在不在一起已經不是重點,只曉得十年時光同樣易碎如琉璃,是她自己走得太快,走得太急。

 

像是真的懂得金泰妍說的話了。

 

長大以後,不要回頭,回頭以後是懸崖,懸崖下有金泰妍和別人的溫柔。

 

黃美英穩住呼吸咬緊下顎,轉身以後看見李順圭蹙著眉,扯過自己的衣服說黃美英快回去,樓下記者都還沒散,妳來做什麼。

 

「黃美英妳在這邊做什麼?」

 

聽了十年的嗓音連在夢裡都不曾褪減,黃美英沒有回頭,只低聲回答:「我來看jessie——」

 

「黃美英!快回家,樓下現在都是記者,妳到底在想什麼?」

 

在想妳,這三個字黃美英沒說出口。

 

「daedae——」

 

「快走!不要再任性了。」

 

「我只是⋯⋯」不完整的語句總被截斷,連同真心,都是支離破碎的樣子。

 

捨不得的只是讓黃美英一次面對她無力再擋駕的輿論,金泰妍不等黃美英回答,對李順圭說,「妳幫我送她回家,別又讓記者拍到了。」

 

如果正巧被拍到了,可以說黃美英終究低頭認了錯前來請罪,也可以編織黃美英趁勢前來示威,只要有影像,縱然只有晃動的黑影也能發揮加油添醋的極致,這些,黃美英應該要比誰都懂。

 

像是一夜之間散盡一切孑然一身,黃美英沒讓僵持持續太久,擺擺手,藏不住的落寞沿著嗓音蔓延,「不用了,我自己走,不會再讓妳們為難了。」

 

逃進純白的四面圍城,摻雜藥水氣味沁入胸腔,洗不掉夏夜裡模糊的畫面繪聲繪影,黃美英急急忙忙搭著電梯直到地下室,擠在細菌與人群的擁擠中,伸手按掉他撥來的第五通電話。

 

 

生活不是電影更不是偶像劇,停在原地沒有追上前去的金泰妍,撇過視線,嘆了一口氣。

 

「金泰妍妳對黃美英那麼兇做什麼,等等我先打個電話再罵妳——」李順圭說罷拿出手機,又撥了電話給崔秀英,急著開口:「呀,崔秀英把妳們家記者都撤走,快點,只要現在,之後要怎樣我不管。」

 

終於把夢追到手了以後,黃美英成了家喻戶曉的電影明星,金泰妍出了書寫了專欄,幫助都市男女在愛情困境裡找到一盞光,可是並沒有比較好——好的定義恐怕是真心的距離。

 

穿著寬鬆病號服的鄭秀妍艱難攏過金泰妍的薄外套,坐在木椅上仰頭,沒有血色的唇勾起無力弧度,「金泰妍,放下黃美英有這麼難嗎?妳放不下她那就回去,妳現在把她吼走了,明天報紙不知道又會變出什麼樣的新聞。」那一天從高處急速落下的劇烈疼痛,怎麼沒有比看見金泰妍望著黃美英逃開的眼神來得更加無力難耐。

 

夜裡,舊城區的頂樓加蓋露台邊,紛飛雪花雜訊的老舊電視機重播沒有新意的舊電影直到深夜,黃美英翻箱倒櫃不知道從哪找到的那瓶燒酒喝到只剩半杯,沒有醉,清晰感受久違的涼風穿入單薄衣衫,忽然覺得生活了十年的這座城市,占地寬廣,卻只有這裡可以供她落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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