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愛(善男信女後續)
不會愛(善男信女後續)
2013.01.01
當世界各地煙花四起絢爛了新的一年，此時此刻金泰妍蜷著身子倚在陽台，屋簷上的雨滴清脆落響出小城區內的唯一節奏，有些茫然的抬起頭，她還是搞不懂為什麼這麼多人喜歡在人擠人的建築物下喊著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的倒數，以前的她還沒能這麼靠近這個世界的時候她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值得慶祝，縱然如今她仿若從形而上的世界落入形而下的塵世，她還是不懂。
她不懂很多事情，比如說美英時常在睡前將床頭暈黃小燈關掉開關前總會低吟一句，金泰妍，妳不懂愛。
愛？
形而上的世界她待久了，更多時候她聽別人說愛，聽別人哭訴愛，但是真正體會愛卻是兩年前那一次的意外促使而成，意外而起的愛也是愛，不是嗎？所以弔詭的恐怕是，金泰妍不懂為什麼美英老說她不懂愛。
愛情的模樣會是怎樣的一種形式……
微仰起腦袋，不看牆上時鐘走向幾點幾分，她向來沒有時間概念，就算已經在形而下的世界生活兩年了她還是不太曉得，於是乎美英數次晚歸她權當那是正常，以致於某人抓著自己的肩膀死命搖晃嚷著金泰妍妳就不怕我被壞人抓走嗎之類憤懣不平的怒吼。
她總是這麼說的，「黃美英，妳怎麼知道我不懂怎麼愛妳……」誓言向來沒有保值性所以她不說，只是，頸間落吻的溫度如此真實，一次一次落在心間，難道還不夠嗎？
所以她又不懂了，為什麼人們總是勤於反覆疑問於愛情的真實性，倘若相信了不就該是一輩子的事情嗎？每分每秒都在印證都在追問，難道不像一條橡皮筋一樣極力向外擴張終至乏力從而斷裂嗎？她不懂，她不懂的事情真的可多了。
形而上形而下的差別在於，自從她習慣這裡的溫度和人潮以及濕冷的氣候，嘆氣成了一種附加於習慣之後的動作，像是只要這樣就能將胸臆裡所有不開心的情緒落入這個世界消失不見，但是金泰妍以前不嘆氣的時候腦袋瓜裡需要想的事情少的多，當自己不再輕而易舉的置身事外，很多淡然也只能暫時擱置，她是說，愛上黃美英之後，愛上那個喜歡粉紅色，夜裡總在佈滿粉色裝飾的房間裡面暗自垂淚的女子。
轉身走向客廳關掉中央暈黃溫暖的光源，金泰妍小心翼翼的走到沙發邊，依舊蜷縮著小小身子，凝視著玻璃燈罩裡兀自透著微暖的燈光，像是以前她還在那個遙遠彼方望著黃美英一舉一動的時候一樣，隱密安靜，那是屬於她自己的小世界。
臥房裡的美英平穩的呼息聲落入耳畔，金泰妍微勾起唇角，眼前極簡的玻璃燈罩立燈裡有自己的面容，挑了挑淡淡的眉毛，低語：「妳還沒喜歡我的時候我已經喜歡上妳了黃美英……天天夜夜……妳還不懂嗎小傻瓜……」
她的愛是不能被定義的，只是彼時，跨年夜不再熱衷出去狂歡的黃美英睡得深沉，顯然還不懂，關於金泰妍的不言與不語。
正自望著暈黃燈光在視線裡漸漸失焦，臥房裡的她翻了身，囈語著金泰妍以前再熟悉不過的那些思念，無關自己的思念。
思念無色無味，悄無聲息落在她和她共同生活兩年的空間裡，金泰妍真的曾經以為當自己可以不用在意迢遙的空間距離終於可以來到她的身邊是足以替她撐過思念的瞬間，卻發現，她可以替她撐過，但不是以金泰妍的身分。
就像是現在，金泰妍深褐色的眸底微漾紅光，就在下一瞬，光影迅速變動之間，金泰妍成了黃美英日夜思念的人，有時候是美英媽媽的模樣，有時候是那個曾經在山谷裡請她一定要好好照顧美英的男人。
她總是輕輕坐在床沿，半透明的軀體看似不可觸摸，但發紅的雙眼在在說明如此行為一點也不輕鬆，那是悖離常理的行為，曾經李順圭是這樣叮嚀的，但是黃美英口中不懂愛的金泰妍只能這樣，只要她能給，只要美英能快樂，她還顧慮什麼？
只是輕輕擁抱美英的瞬間，耳畔轟隆隆的響，響著思念的聲音，時而繾綣了她和過去那個他的美好歲月，時而低喚著太早離去來不及留下更多回憶的母親，金泰妍只覺得痛。
如果，思念的主體從來就不是自己，那可不可以讓黃美英的快樂是因為自己？這些事情金泰妍以前是不用想的，可是來到黃美英身邊之後，以往在山谷裡聆聽的那些聽起來略為荒謬的話語此刻全成了她最深的疑問。
她的愛不能被定義，可是為什麼當她靠近了愛才發現一切快要失了焦，看不清楚方框裡的她究竟是喜是悲……是不是該聽秀英的話早點回去不要留戀如斯複雜的世界？
思念聲聲入耳，塵灰吊子一般緩緩飄落，想拔除卻遍尋不著蹤跡，金泰妍嘆了一口氣，雙眼一眨，身影再次閃動，又回到她最初的模樣，是她喜歡她最初的模樣，卻也是黃美英始終說她不懂愛的模樣。
＊
有人說愛是對方需要的時候靜靜待在身邊相守，有人說愛是對方想要什麼自己都盡力去做，可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當金泰妍還在山谷裡遙望那片無盡風景的時候，曾經有一個人告訴她，愛若被定義了就不是愛了，當愛成了一種期待，當期待和預期產生落差就會失望，失望以後的愛便不再純淨，可試問，誰又能如此無私只為一個人好？
跪求千年為了一個回眸，這件事情到底該排除多少假設才能成真？金泰妍想，她來到這裡之後不懂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當晚金泰妍徹夜無眠，靜靜望著黃美英微張著小嘴的酣睡模樣，天空灰濛濛的，罩著新年過後如昔的陰霾。微涼的雙唇輕落在美英光潔的額頭上，金泰妍眼角彎彎的，輕聲說道：「美英還睡啊？新年第一天喔！」
「嗯？讓我多睡一下……睏……」伸手輕輕推了推金泰妍，黃美英含糊著嬌憨嗓音低語，像是忘了昨晚的夢是被誰撫平她所有只能在夜裡傾吐的眷戀。
「那我等等出去買菜吧，這次答應妳我不會再故意讓菜在空中亂飛了！」替黃美英拽了被角，金泰妍笑著低語，只不過黃美英沒有看見的是金泰妍的眼裡爍著紅光，一閃一滅之間顯得太不尋常。金泰妍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她的不言不語已是習慣，如同深谷裡的日子。
「記得別到處亂飛喔Daedae……」
「好好，知道了——」
＊
她喜歡她，所以踏著步伐走向超級市場的時候，她會多買一點黃美英愛吃的東西，就算曾經嚷著冰這種東西簡直是人類危害健康的最糟食品，還是站在冰櫃前，小手毫無猶豫的伸向冰冷的櫃中替黃美英拿了她喜歡吃的口味，這是她喜歡她的方式，可是黃美英說她悶騷說她什麼也不懂，那會不會下次把整個冰櫃都搬走美英就會開心了？她不知道，因為美英很討厭她動用她的所有能力，包括可以讓別人手裡的菜籃在空中亂飛這種調皮搗蛋的小事。
手伸向冰櫃的瞬間，有剎那的錯覺，金泰妍以為自己的手惡狠狠的穿過各式冰品什麼也沒觸摸到，幸好，再眨眼，黃美英喜歡的冰淇淋已經握在手裡，嘟嚷了一句還好美英喜歡的還有就轉身繼續推著小車前進，只是忽然想起崔秀英的危言聳聽，聳聳肩繼續不以為意。當她有時看見孩子晃著小腿坐在推車裡指著架上零食的時候，她會想，也許終有一天他們都會墜入輪迴，但是至少在處於形而下的世界時候能夠擁有單純開心的日子似乎也就夠了。
她看透的人情世故太多，但真正開始站在黃美英身邊並肩走在這座城市的道路上，金泰妍才知道原來自己是真的不懂很多事情，好比黃美英曾經捧著自己的臉，微啞的嗓音攙在雨後仍舊滴答作響的陽台邊說著，「金泰妍我愛妳，謝謝妳陪我，每個夜晚都是……要一直陪在我身邊，好嗎？」
諾言倘若可以保值，她就不會坐在山谷裡聽著來來往往的人們說著那麼多曾經許下諾言卻無法兌現的故事，當時她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深褐色的眸微盈滿水光，她說黃美英我喜歡妳，喜歡妳很久了，所以穿越時間與空間飛來她身邊，她想不再讓她對著空慌的夜獨自垂淚，可是等到黃美英不再垂淚之後，心間隱隱約約痛著好多她無法輕易釋懷的情緒，像是牆上的壁癌，偶爾落下細塵，若有似無的疼著。
嘆氣，除了嘆氣還是嘆氣，她沒有愛過誰，黃美英是她第一個愛的人，也會是最後一個，所以沒有任何對照組的情況下，金泰妍用她最笨拙的方式愛著，只是她的她偶有的想念總是落在很久以前的過往，原來人類口中所說的自私就是，希望她的她心底眼底都只有自己，這種霸道的渴望原來才是原始的情緒，金泰妍想她終於懂了一些事情，關於人類好幾千年以來反覆糾葛的愛情。
＊
飯後她總習慣與她並肩坐在陽台的木質地板上靜靜望著遠方筆直的高聳建築依照日期照射出不同的光芒，金泰妍轉過頭望著黃美英微翹的睫毛下有一雙她在山谷中望了好久好久的美眸，倏地開口：「美英，如果我沒辦法陪妳了，妳會難過嗎？」
就連難過這樣的詞彙都是來到這裡之後才學會的，美英說，難過其實就是，也許妳不會大哭大鬧，可是午夜夢迴，那個被擱在心上的人總會纏繞而後深植，心會很痛很痛很痛，可是沒有任何辦法可以緩解，而且當別人要妳別想那麼多妳卻死命往苦裡鑽，一種無解的自苦為疾，那就是難過。
如果終有一天，她還是得回到山谷裡對著投影繼續陪伴黃美英走過屬於她的人生，美英會難過嗎？自己會是那個被她擱在心上的人嗎？
不知道，金泰妍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知道……
有片刻沉默，下一秒沒有言語，只有黃美英溫熱的吻落在她冰涼的唇上，每每親吻過後，雙頰總是微燙，黃美英略帶沙啞的嗓音，一字一句安穩落在耳畔，「啊金Daedae不許胡說，妳是死神，為什麼會沒有辦法陪我……」她已經失去太多，以致於當金泰妍真的出現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像是迷航的船看見燈塔瘋狂航行，只因為她想在金泰妍澄澈的眸底覓得安心。
黃美英尋覓到了，但短暫的迷失頃刻襲來，關於每一個夜裡偶發的思念，還有金泰妍總是沉默的愛。愛情從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金泰妍會偷偷用她的魔力變出很多餅乾糖果，她會把市中心那顆聖誕樹原封不動的搬到頂樓，黃美英不是不開心，也許是相處的時間還不夠長，也許是死神和人類終究有些許落差所以她還無法習慣，也許……也許她還對於過往有太多眷戀與期待。
「那美英妳愛我嗎？」不懂人類反覆探問著愛與不愛的意義何在，金泰妍僅僅是任憑眸底映滿黃美英帶著笑意的眼角，軟嫩的嗓音輕飄在濕冷的空氣裡，沒有任何重量。
累的時候金泰妍會坐在她身邊，白嫩的小手力道適中落在肩頭揉按著讓人欲睡的節奏，開心的時候她會陪著自己哼著剛從電視上學來的歌曲，想哭的時候她的眼睛總是意外艷紅然後偶爾變成自己喜歡的電影明星在面前耍寶，那些都是金泰妍喜歡自己的模樣，可是自己呢？黃美英想，是愛吧……
「愛，金泰妍我愛妳……是真的……」
「那為什麼妳的眼底不可以只有我……」她是說，沒有過往對於愛情的追憶，只留存現在的金泰妍與黃美英。
沒有人類言語中偶有的含蓄與曲折，金泰妍微紅的雙唇開闔之間吐露的都是心意，包括她愛她的証明，只是兩年寒暑，她才發現，原來死神也有心臟，也會疼，當她每一個無眠的夜發現黃美英的思念如此陳舊而深沉的時候，她想那就是美英所說難過，還有一種像是自己不被在乎的失落，沉甸甸的，比崔秀英喜歡吃的整桶奶油餅乾還要重上很多。
金泰妍的眼底再次爍著紅光，黃美英擰著眉，輕輕抱住金泰妍，「對不起……泰妍妳……難過嗎？」回憶太深也太痛，她不是不想忘，只是時間沖刷過後的殘跡尚存，只要再一點時間就可以了她想……
搖搖頭，金泰妍像個孩子，伸出手捏了捏美英的雙頰，「不難過，只是美英吶……我是愛妳的，妳說我不懂愛，可是我是愛妳的，所以……」所以每一個夜裡她會用盡全力幻化成黃美英心底最思念的模樣，縱使那個模樣從來就不是自己。她說她不懂愛，她卻不知道她一直在愛，用她的生命。
「那就一直陪著我……」
「可是美英，妳要忘了過去，不然我……」崔秀英的危言聳聽再次響在耳畔，金泰妍擰擰眉，額角微微生疼。
「給我一點點時間，好不好泰妍？」輕輕捏了捏金泰妍總是微涼的小手，黃美英險些以為自己方才沒有全然握住金泰妍，就在她眼底再次閃出紅光的瞬間。
嘆了一口氣，金泰妍低下頭，掌心的溫度清晰踏實，可是原來人類口中的愛情真的不是兩情相悅就能永恆的童話故事。
＊
是夜，當金泰妍再次換化成黃美英思念的那個他，身後忽地竄出一抹黑影，頎長的身影伸出手扣住金泰妍的肩頭，正想開口，金泰妍睜大眼，連忙將人拉到落地窗外的小陽台，一個旋身變回原形，開口道：「妳來這裡做什麼？」
「金泰妍妳跟人類混久了也變笨了嗎？妳這樣會死的妳知不知道啊！」崔秀英拉下披風，高昂的語調逸散在深夜的城區裡，語音鏗鏘，掩不住的怒氣直撲在金泰妍面前。
撇過頭，面對眼前崔秀英本就在身高上領先的氣場，金泰妍不停閃著紅光的雙眼低斂著：「我清楚我在做什麼……妳別管……」
「妳清楚？妳傻了吧！妳一直這樣消耗自己的生命，那個叫黃美英的女孩到底知不知道啊？妳再這樣下去不是像別人一樣可以安穩走入輪迴的妳忘了嗎？是灰飛煙滅啊……」
她們是死神，準確來說沒有形體更沒有靈魂，所謂的死亡不過是幻化成煙而後在深谷裡日夜被撕心裂肺的疼痛折磨，那該有多痛她們不知道，只是長輩們聲聲告誡，說是千萬不要自不量力地濫用自身法力，只是金泰妍也許真的是跟著黃美英跟到傻了，她想要她開心，她希望她不要總被思念糾纏，只是這樣而已……錯了嗎？
「秀英啊……是不是當初就在山谷裡就好了……就不用面對這麼多東西了，遠遠的，碰不到也好啊……美英說我不懂愛，可是秀英，我是愛她的，但是她的回憶裡還有別人。」
她的回憶裡還有別人──所以我變成所有她思念的樣子，只希望有一天倘若思念得以終結，夜裡可以聽見自己的名字。
眼底艷紅色的光芒倏地黯淡，金泰妍嘆了口氣，仰起頭，滿是迷茫的模樣是崔秀英從來沒有見過的，渾濁的眼裡有太多本不是金泰妍需要面對的，只是來到黃美英身邊，從此，為她喜為她憂，卻比往日觸碰不著的時候更加容易難過，是的，是難過吧她想。
崔秀英轉過身，遠方的建築物映照著著這座終於在深夜復歸平靜的城市，她想，那座山谷雖然寂寥無聲，可是至少比起人間世無憂許多。她沒辦法真正知道金泰妍的情緒，那太複雜了，已經不是她們這種整天坐在山谷裡聽別人說故事的死神可以理解的，崔秀英沒有嘆氣，只是拍了拍金泰妍的肩膀：「金泰妍，妳真的很傻，妳可以把她對於那個人的記憶都消除的。」以往她們若真的碰上有的人回憶太苦太濃甚至會因此傷了自己的時候，她們有權消除別人的記憶。
「秀英，這不公平，那是屬於美英的生活，是她真切生活過的證據，我不可以這樣……」
「那妳又為什麼能希望她的回憶裡沒有別人，如果是這樣的話，黃美英不就太辛苦了嗎……如果妳真的真的喜歡她，就用妳最真實的樣子去愛她，不要成天把自己搞成這樣，我們在上面每天聽那麼多故事妳都聽去哪了……笨！」不說自私，因為在愛裡誰都是自私的，也許是美英自私於過往卻渴望於金泰妍的陪伴，也許是金泰妍自私於她想要的獨占，她們都用各自的方式獨占愛情，沒有對錯，只是有時候總痛起來是沒完沒了的那般略帶苦澀。
轉身，美英平穩的呼吸聲一如往常，金泰妍眼底滿是依戀，自山谷那日映出美英的投影起便是如此，只是連她開始害怕，害怕在愛裡迷失而後開始驚懼一切關於落空的可能。
背對著崔秀英，金泰妍的語調平緩，沒有重量的蔓延一種，比起難過更加沉重的情緒，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崔秀英，我覺得如果我當初就待在山谷裡看著就好了，碰觸不到就不會有所期待了……」
是不是所有人的愛情都無法筆直前往另一端？還是唯有她不懂愛的腦袋瓜總是消化不了那些兩年多來始終叢生不斷的情緒……
「金泰妍妳自己想清楚就好，這種事情都要學習的不是嗎？光是以前我們學會不帶任何情緒的聽別人說故事不身陷其中都要那麼久了，現在妳要學習的不是愛，是和美英的相處模式，其實我也不懂但是……我想她需要妳，所以妳要確保妳能安好在她身邊……」緊張地看著金泰妍頻繁閃爍的眸光，崔秀英抿著唇，滿是不安。
不知道……金泰妍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愛情甜如蜜的時候如此稀有，為什麼她總是在問為什麼……
「我喜歡美英，她難過我也難過的……」所以日夜幻化成美英想念的模樣，這也是她喜歡她的方式。
哼了一聲重重捏了金泰妍的臉頰，崔秀英拉過金泰妍走到陽台角落，「怪不得她說妳不懂愛了，就算我不懂她們人類說的愛是什麼樣子，但是，順圭想吃布丁的時候我是絕對不會硬塞蛋糕給她的！」說完，崔秀英一個轉身消失在金泰妍面前，
留下一句竟讓金泰妍忍不住噗嗤笑出聲的語句。
「daedae又不睡覺了？快過來……冷……」迷糊揉著眼，身邊沒有熟悉的溫度，黃美英沖陽台外的金泰妍嚷著。曾幾何時，她已經習慣她的溫度，習慣那個其實不太需要睡眠不太需要進食的死神分秒相依，她想，是愛吧……是一種讓她可以安心墜入夢鄉的存在。
再次被黃美英像玩偶一樣摟在懷裡的時候，金泰妍的還閃著紅光的眸光柔和溫緩，打從第一眼山谷裡的投影看見黃美英獨自在粉紅房間流淚，第二天換上俐落套裝又像沒事一樣出門和朋友嬉鬧的時候她就在想，她想保護她，很想很想。
可就算是神，也有無力回天的時候。
＊
男孩的忌日到了。
黃美英撐著傘站在排列整齊的象牙白墓碑前，細長的手指輕輕撫過金黃色刻字，指尖冰涼觸感跟著掠過雨水，刺骨寒涼順著記憶逆流，遍留黃美英方寸每一處，有著她們回憶的所在。
金泰妍只是穿著那件美英替她買的深黑色防水風衣靜靜站在身後，沒有上前相擁，沒有低聲安慰，她想，美英有美英的獨家記憶，容不得自己輕易踏進，就這樣子站著是不是就是人們口中的陪伴呢？還是，她站在她身後，不過只是更加清晰望見她的放不下與眷戀，如此而已……
在這樣的時間與空間裡，金泰妍竟恍忽羨慕起人類，就算靈魂注定走入山谷邁向輪迴，但至少還有這樣顏色溫潤透白的碑上刻著名字寫著曾經在世界活過的証明，可是她們呢……沒有死，只有灰飛煙滅，一陣煙就是別離，不會有再見的存在。
瞇起眼，雨水微微模糊的視線，過往只在山谷裡凝視的身影如今就在眼前，可是竟彷若失焦，更加遙遠不可觸及，金泰妍雙手環在胸前，斂眸，看見小草被雨水拍打得全都低了頭，金泰妍笑了笑，但卻不知道為什麼而笑，大概有那麼一點自嘲，那是前幾天她看偶像劇的時候學來的辭彙。
黃美英撐著發麻的雙腿站直的時候，金泰妍就在身後，澄亮的眸光像是已經凝望自己有一世那樣的久遠，那樣堅定，但說不出的沉鬱同樣清晰可見，關於金泰妍慣性的不言與不語。
「美英，妳還想他嗎？」
握著傘的手緊了緊，黃美英搖搖頭，下一秒又點了點頭，好半晌，沙啞的嗓音落在冬日細雨裡，微涼。她說：「想……」
「很想很想嗎？」
「嗯……很想很想……」她不是不想忘，只是越想忘記的總是越往記憶深處侵襲，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怎麼辦才好？
「真的？」金泰妍雙手環在胸前，又問。
「嗯，真的。」
下一秒，金泰妍眼泛紅光，眨眼間已經換化成男孩的模樣，一如照片上笑得燦爛。
分不清虛實，黃美英瞪大雙眼，握在手裡的傘險些滑落，僅僅是站在原地，等待似乎總在夢裡出現的懷抱再次填滿她想念許久的溫度。
金泰妍可以說出很多台詞，例如好好生活然後忘了我，或是忘了我好好和泰妍生活吧之類也許有機會消弭思念的話，可是金泰妍沒有，那樣太不公平了，對於美英而言對於男孩而言都是。
她只是輕輕將黃美英擁入懷中，低語：「辛苦了……這麼多年來妳辛苦了……」伴著她的那些日夜是只有旁觀者才能讀懂的傷痛，金泰妍想，那樣的詞彙是比難過還要痛上好幾十倍的，她懂，她能懂，但是卻只能藉此踏進美英的世界安慰。
聞言，黃美英哭紅雙眼，滿溢的淚水是無盡的思念積累，她說，「我想忘了你可是怎麼辦我還是想你……我也想好好生活啊……我把你送我的hello kitty收進箱子裡了，把照片燒了，可是怎麼辦……」
她只能輕輕拍著美英不停顫動的肩膀，冬日細雨不至於滂沱，卻總是透骨般的寒冷，金泰妍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不要壓抑，想念的時候就想吧……」
「我得忘了你，因為……」有一個傻瓜，現在就在身邊，她需要她。過往的愛情可以珍藏但不能一直惦念，她的生活還在走，也許男孩會一直在心底擁有不可取代的位置，可是憂傷終究得被沖刷成過往。
話還來不及說完，黃美英眼睜睜的看著男孩的身影像是電視雜訊一般閃動，不過幾秒時間，懷中溫度頓失——
她想對於男孩的一切恐怕只是夢，可是，金泰妍呢？她去哪了？
抽噎著沙啞嗓音，黃美英緊握著手裡的傘，雨聲從未消停落在午後空曠的墓園裡，像是有什麼被抽離出生命，在極目望去卻望不見金泰妍的瞬間。
＊
泰妍妳去哪了……
自那日起，金泰妍存在過的證明只剩下家裡那雙水藍色的室內拖鞋還有她來到這裡之後愛吃的餅乾零食還留在籃子裡，黃美英想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夢，其實死神根本是不存在的，其實根本沒有金泰妍，可是，她微涼薄唇輕點頰邊的感覺那麼真實，就像是某一個昨天而已，為什麼會突然不見了？每一次的他難道都是她嗎？
她用她需要的方式愛了，可是，彷若天地之間再也沒有她存在過的痕跡……
怎麼會這樣……怎麼辦？
神都這樣變幻無蹤所以金泰妍過幾天就會出現了吧？一開始黃美英是這麼想的，可是夜與夜開始交疊，一次又一次只聽見夜晚風聲呼嘯，沒有金泰妍，沒有那個總喜歡看著電視學習人類詞彙的金泰妍……當她的離去佔滿腦海，過往的回憶瞬間失了蹤跡，現在她的眼底都是金泰妍的曾經，她偶爾施展法力亂飛的模樣，認真看著電視上的偶像劇哭得淚眼婆娑的模樣，吃餅乾吃得滿臉都是屑屑的模樣。
可以回來嗎？金泰妍妳可以回來嗎？妳是死神不是嗎？
當黃美英繼續在夜裡一次又一次無聲發問，佔滿心底的除了疑問，更多只是無盡的黑夜緩緩佔據周圍，直到天空微現光明，循環往復的，只能任憑只屬於金泰妍的思念一遍一遍。
她開始學金泰妍，把客廳的燈關了，靜靜坐在那盞有著玻璃燈罩的小立燈前面發楞，像是，可以從裡面看見想念的身影一樣。
是不是所有愛情總要歷經別離才能閱讀最真實的意義？黃美英是愛金泰妍的，自從她毫無預警出現在她床邊的那一刻開始，只是因為回憶所以一切顯得渾沌不明，所以每一個夜裡她反覆追尋的東西早該可以存放在心底深處不再憶起……金泰妍這是在報復她嗎……傻瓜……她是愛她的……真的好愛……
＊
忘記是第幾個夜，黃美英縮著身子倚在牆邊迷迷糊糊睡了，紅腫的雙眼淚痕未乾，當黎明又一次覆蓋黑夜，黃美英的思念未斷，她沒辦法說出什麼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之類的話，只是門鈴響了，有一個人再也不是神，沒辦法長生不老，沒辦法再回到山谷聽別人講故事，只是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美英的人，現在就在門外。
叮咚──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