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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號8樓之1-入秋之後

熱氣終於漸漸消融順便帶走城裡溢滿的燥熱與煩悶，至於入秋後的證據，該是一件連帽外套？一杯不再告知店員不要太燙甚至開心享受掌心溫度的咖啡？還是其實只是公園旁有著39號8樓之1門牌的公寓裡兩抹依偎得愈發貼緊的身影彼此傳遞暖熱？

時間是入秋後的第一個週末午後，落地窗微微敞開，濕熱氣息終於不再灼重侵襲，復古仿舊皮質沙發上，金泰妍白嫩手臂安穩環著黃美英，腦袋瓜倚在美英向來讓她覺得舒適萬分的肩窩，撓了撓鼻頭，想是被黃美英近日染了新髮色的長鬈髮弄得發癢。

黃美英髮梢淡淡玫瑰香氣總是沁入一股安心，同樣不甚濃烈，卻總在金泰妍其實淺眠的夢裡得以舒緩情緒，偶爾還會跟著牽動嘴角，梨窩淺淺綻放。

金泰妍喜歡這樣的午後，美英不用盯著電腦拿著筆電在家裡處理公事，自己更不用聽著李順圭在電話那頭叼念著這個月應該要交多少作品或是哪個地方又有邀約之類的種種，她喜歡就這樣，偶爾先睜開眼，望著她的她微翹睫毛一陣輕顫，像是又在哪個充滿粉紅色的夢境裡迷了路似的，連微張的小嘴都有種迷糊的錯覺，不再是職場上果斷銳利的黃美英，而是，只屬於她的，和她一起生活在39號8樓之1的，她的美英。

正自燒得金黃炙熱的陽光斜灑在窗邊，金泰妍睜著圓潤大眼，骨碌碌地轉了一圈，從開放式的廚房一路望向掛滿自己作品的那面牆，最後再把視線定定落在美英小巧鼻頭上。伸手，輕輕戳了戳黃美英的臉頰，微啞的嗓音在入秋後更加緩慢似的開了口，「美英——」

懷裡的她低低嗯了一聲，轉過頭，下意識的捏了捏金泰妍的掌心，似夢非夢的，沒有第二句回應。

癟著嘴，金泰妍又輕輕戳了一下，「美英⋯⋯三點了⋯⋯我們出去走一走好不好？」終於不再悶熱不堪的這座城市，她是該好好與她一起漫步，這是金泰妍入秋後的第一個願望。

拉長的語句緩緩落在黃美英耳畔，她微微撐起身子，轉身面對金泰妍，輕輕在她紅潤的頰邊落下一抹不算熱燙的溫度，彎起眼角，「嗯⋯⋯妳想去哪？」像隻慵懶的小貓。

「散步好不好？之前天氣那麼熱妳又那麼忙⋯⋯好久沒有散步了。」眼睛爍著光亮，金泰妍抿起唇角，小心翼翼詢問，滿心期待眼前的她予以回應。

彎起眼角，順手捏了捏金泰妍的臉頰，黃美英亂著一頭酒紅色長鬈髮，笑道：「也好，今天天氣滿好的，那妳快去換衣服，記得拿購物袋，等等順便去超市買東西。」

聞言，金泰妍簡直比準備去校外郊遊的孩子還要開心上好幾倍，蹦蹦跳跳下了沙發，又蹦蹦跳跳一路跑到臥房。

至於才剛從金泰妍懷抱裡漸漸回過神的黃美英，僅僅是讓眼底落滿金泰妍纖細的背影還有，她和她的39號8樓之1，觸目所及任何一處，都讓她不得不暫時忘記工作上太多煩憂。

工作與生活本該就是兩件事情，這是金泰妍經常倚在她耳邊訴說的語句，只是人們往往總為了工作忘記了更重要的生活，就像是，很久以前黃美英也曾為了加班足足有一個月的時間沒和金泰妍一起好好看上一部電影。最後金泰妍垂著八字眉抱著龍貓只差沒有垂下兩滴眼淚的站在自己面前，手裡還拿著一片toy storyㄧ到三集的DVD，說不陪她看她就不告訴她電腦藏在哪裡。所以說，可以擁有一個人在自己身邊，提醒自己工作之餘不該忘了生活，告訴自己生活之餘有更多細節可以淘瀝現代人過於乾涸的生命，是一件多麼需要感謝的事情。

＊

初秋，金泰妍和黃美英穿著同款不同色的帽T，穿著同款也同色的運動鞋漫步在微涼的人行道上，行道樹低掩陽光，淺淺鋪蓋了一抹淡淡金黃在磚道上，沒有絲毫熱氣蒸散，只有嘻笑的孩子偶爾從身旁奔跑而過。黃美英喜歡這樣的午後，望著金泰妍極其認真的硬是把每一步都塞在方正的磚道裡，似是玩起了踩格子的遊戲，是一種，明明知道她的她已經二十六歲卻還忍不住把她當成孩子一樣的錯覺，很美好的錯覺，總讓她想起在洛杉磯的童年。只是現在的她更加幸福快樂，甚至該說，撇除前者情緒，此時此刻此個空間下的自己，總多了一點平靜，一種可以不把人生太多支微末節的情緒擱在心上的平穩寧靜。那是金泰妍予以的，黃美英從沒懷疑過。

兀自陷入短暫思緒裡，黃美英再抬起頭的時候，身前的她輕撇過頭，嘴角梨窩映著稀薄但溫暖的陽光，在這座城市的初秋午後。

「美英，我們去前面的椅子坐著吧？」晃了晃肩上的購物袋，金泰妍順勢伸出手，一切自然而然從來無須過多探問，她知道，下一秒，她的掌心會有讓她安心的溫度，只有黃美英才能給予的那一種。

掌心相互溫熱的瞬間，黃美英彎起眼角，挽著金泰妍的手臂笑得開懷，「Daedae——」

同樣彎著弧度相似的眼角，金泰妍澄亮的眸底是黃美英脂粉未施的清秀面容，笑著回應，「嗯？」

「這樣真好⋯⋯我是說可以這樣跟妳在一起，真好。」不再是職場上那個紮著馬尾勾著眼線的女子，黃美英的嗓音軟軟的，很乖巧的樣子，靜靜淌過初秋微涼的空氣。沒有太多煩惱，也許該說，該煩的該惱人的早已消弭在金泰妍的每一個笑容裡，淺淺的弧度卻燦爛如盛夏的陽光，而且是坐在家裡沙發望向窗外的那一種，從來就沒有燥熱不耐可言，還是說，打從她和她相愛那一瞬間開始，再怎樣瑣碎的平凡都被賦予獨特的意涵。

忽地仰頭張嘴大笑，金泰妍儼然笑得像個大媽，嘿嘿笑出聲，肩上的購物袋險些滑了下來，「美英講甚麼傻話，這句話應該是我要說的吧⋯⋯」兩輪寒暑，她總喜歡望著黃美英彎彎的眼角，有時候甚麼也不做就只是靜靜望著也覺得幸福，那大概是陷在愛情裡的人們才能懂得的特殊感覺，像是再多風雨也驚擾不了她們專屬的世界。

「那妳說，我們可以一直這樣嗎⋯⋯」年少的時候時間從來都只是一條軸讓人靜靜去走，可等到黃美英真正知道所謂人生從來不只是和喜歡的人相守如此簡單之後，總有那麼多時候，獅子座的她不再向前奔馳，炙熱的眸底多了一點憂慮，一種因為幸福得太多而感到不真實的憂愁。

停下腳步，緊握的掌心微微沁出薄汗，金泰妍仰頭，微勾起嘴角，「當然可以啊！」一種似乎完全沒經過思量的篤定。

「為甚麼？」總在疑問的瞬間成了孩子，黃美英喜歡望著金泰妍嘴角的梨窩，只為自己輕綻的時候，是真的像擁有全世界一樣的滿足。

沒有馬上回答，金泰妍牽起黃美英走到木椅並肩坐下，金泰妍白嫩的手掌輕輕覆在黃美英的手背上，好半晌才笑了笑，溫潤嗓音暖暖的，空氣裡清新的泥土氣味跟著掀翻至鼻間，「美英怎麼這麼傻⋯⋯可以擁有這樣一段感情已經是那麼不容易的一件事情了⋯⋯那既然已經在身邊，為甚麼還不要緊緊抓著直到最後呢？妳不覺得其他人太傻了嗎，我是說⋯⋯那些明明相愛卻還彼此爭吵傷害的人⋯⋯」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每次金泰妍揚起她獨有頻率說著一成串話語的時候，黃美英喜歡看著金泰妍淡淡的眉毛時而揚起又垂下的模樣，格外認真可愛。

「妳笑甚麼啊美英⋯⋯」雙頰迅速燒上暈紅，金泰妍低低嚅了一聲，尾音又差點落進午後的陽光裡，悄無聲息。

就這樣安靜地被金泰妍溫熱的掌心溫度緊緊覆蓋，黃美英酒紅色的長鬈髮輕輕被風吹起，皺了皺鼻頭，疏了一口氣，微揚的嘴角同樣攙著初秋陽光不炙人的溫度，「開心所以才笑的嘛⋯⋯我們daedae很乖，都不會跟我吵架，可是會把我明天開會就需要用到的投影片檔案隱藏起來還讓我找了老半天差點哭出來，妳喔⋯⋯幼稚！」伸出另外一隻手戳了戳金泰妍的額頭。

比起生活中其他人太多無謂的爭吵，黃美英甚至該說是有些喜歡看著金泰妍得意洋洋的站在一旁等待自己發出求救信號的模樣，因為相愛這件事情，總有那麼多捨不得，因為捨不得所以不願讓對方獨自一人，因為捨不得所以滄茫人海裡就算前方路途崎嶇也不願放手，因為⋯⋯金泰妍曾經說過，黃美英是她一個人的，她會守護她，她會好好疼她⋯⋯她會努力畫畫賺好多好多錢給她買喜歡的東西。雖然，夏末最後一次的電費仍然是黃美英付的。

可是，那些聽起來最不動聽最笨拙的話啊⋯⋯卻是黃美英揚起嘴角的原因，在這個太過龐雜的世界裡，能夠這樣無憂的笑著，該感謝的不是嗎？

「我又不會真的把美英開會要用的資料刪掉⋯⋯」更何況她才不敢。

「我知道我知道——」黃美英是知道的，就算這個世界把她拋在身後，總會有一個人站在自己身旁，伸出手，而後溫暖相擁。

微微傾身，鼻間是前些日子才幫金泰妍買的新的淡淡蜜粉香氣，黃美英輕輕在她兀自熱燙的雙頰輕啄了一下，「我愛妳，金泰妍。」

「我更愛妳——」急著應聲，金泰妍紅著臉，膚色襯在陽光下更顯得白裡透紅，像顆小蘋果。在愛情裡誰愛誰更多從來都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既然相愛是兩個人的事情，天秤從來都是平衡不移的，她用盡生命愛她，另一個她亦然，從來就不用任何原因說明。

黃美英彎著眼角，笑道：「好吧——那我就准妳愛我更多。」微啞的嗓音依舊是只屬於金泰妍的寵膩，她是真的知道的，在相愛的愛情裡，從來就不存在誰愛誰更多這樣有些膚淺的問題。既然愛了，既然彼此執手了，她們早已成為同一個生命走在同一條路上。

金泰妍嘿嘿笑了兩聲，提了提肩上空無一物的購物袋，牽著黃美英漫步在人行道上，從公園一路走到城中的鬧區，再繞過兩個十字路口，緩慢的節奏輕敲在初秋的午後，等到兩個人走到超市的時候，金黃陽光早已漸漸攙著橘黃色陽光，熱度消褪在車潮漸漸湧現的城裡。

＊

人潮同樣洶湧的超市裡，金泰妍總愛推著推車走在前頭，喜歡先看哪些東西在特價，拿了牛奶卻發現另外一區的似乎更便宜一些，又會推著推車在一群婆婆媽媽中努力卡位，有時候甚至和來買菜的大媽們聊起天來。

雖然特價的東西每天都不一樣，雖然也不是每天都有特價的東西，可從來沒變過的是，金泰妍永遠記得黃美英喜歡草莓口味的牛奶、冰淇淋、巧克力⋯⋯還有好多好多好多美英喜歡吃的東西她都記得，然後在她推著推車準備到結賬口排隊的時候總會看見黃美英扯著龍貓一樣的笑容從遠方邁開步伐跑過來，手裡抱著好多包自己愛吃的小熊軟糖，嘴裡不停嘟嚷著Daedae妳喜歡吃的軟糖現在買一送一之類的種種。

沒有誰比誰愛誰更多的疑慮，從來都只是把對方擱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如此而已。偶爾，她們也會拿著同一包糖果在轉角相視而笑，因為她們都沒有忘記，有些誇張的甜膩在唇間蔓延開來的時候對方勾起的嘴角有多美多值得在生命裡記憶。

愛情這件事情該怎麼解釋⋯⋯可能就是，結賬過後，金泰妍會把所有東西塞進購物袋裡不讓黃美英提，黃美英卻硬是把兩大包巧克力抱在懷裡說我可以。

「美英給我拿吧⋯⋯」小小肩膀扛著鼓鼓的購物袋，金泰妍伸手就要搶黃美英懷裡的巧克力，偏偏她馬上轉身小跑步到前頭，一點機會也沒有。

伸出手做了鬼臉，黃美英扯著眼角，吐吐舌頭，「傻Daedae！妳拿那麼多東西我才不要給妳呢⋯⋯」

「我怕妳重⋯⋯」好不容易追上黃美英，金泰妍癟癟嘴，依舊加重咬字，一個字一個字極其認真的說道。

哼了一聲，黃美英緊緊把巧克力拽在懷裡，才發現小傢伙光潔的額頭已經涔著一層薄汗，縮了縮手，用袖口輕輕揩過，忍不住說道：「都流汗了還想多拿東西⋯⋯」

「那是因為美英妳一下子跑太遠了⋯⋯」

「誰要妳想搶！」能把黃美英惹得氣急敗壞的也只有金泰妍。

總是沒有例外的被黃美英的話堵得語塞，金泰妍抿起唇瓣，無奈，只好又提了提肩上的購物袋，走出超市，夜色已然鋪灑在秋日多了幾分蕭條的街道上，「美英——」不變的節奏依然踏在每一個方格裡，金泰妍忽地輕聲喚道。

「嗯？」兩包巧克力依然安穩落在懷裡，黃美英轉過頭，終究還是忍不住從金泰妍的購物袋裡多拿出一包糖果。

也不再想著要搶，金泰妍揚眸，一如語氣溫潤的眼底淺淺泛著水光，「晚上吃甚麼？」不變的問句，可是每一次總讓黃美英心間淌過最真實的溫度。這輩子有人天天問自己晚上吃甚麼，是一件再幸福不過的事情，真的。

「火鍋好嗎？家裡還有青菜跟肉片。」竟也學著金泰妍一樣把步伐踏在方格裡，黃美英亦步亦趨跟著金泰妍，就像是，在愛情這條路上，她同樣跟在她身後，望著她的背影予以她最大的溫暖。

倏地停下腳步，身後的黃美英一個沒注意直接撞在她背上，惹得她捂著鼻頭嚷了起來，金泰妍置若罔聞的低頭愣了好久，三秒鐘之後轉過身，「那等等路過商店買點喝的吧？啊美英撞得很疼嗎？是我撞的嗎？讓我看看——」

「金泰妍！」

「啊？」垂著淡淡眉毛，金泰妍一臉無辜。

總是在見到某人垂著八字眉的時候軟下心，黃美英擰起眉，清了清嗓，「別買冰的，天氣變冷了，不可以喝冰的知道沒？」

「好好好——我知道，我會聽美英的話。」說著又提了提肩上的購物袋，很顯然一包糖果沒有減輕任何重量，可是金泰妍依舊，勾著嘴角，滿載笑意。

秋日，草木蕭條熱氣減褪，她和她的39號8樓之1微揚升騰煙霧，她們的愛情從來沒有鑽石般光彩奪目，卻比鑽石來得更加堅固踏實。

＊

「美英我想喝可樂——」

「不可以，家裡可樂都是冰的。」

「那我拿出來等到不冰再喝？」

「妳會偷喝。」

「我才不會⋯⋯那不然我就喝一口⋯⋯」

「不行——」

「一口就好⋯⋯」

「⋯⋯就一口⋯⋯不許多喝喔Daedae⋯⋯都說了不許多喝Daedae妳一口也太大口了吧⋯⋯現在是秋天不是夏天⋯⋯」

這是她們的39號8樓之1。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