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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

小巷


「孤獨和寂寞,在妳看來是怎樣的一種複詞?」

她和她對坐在小巷裡那棟老舊日式平房的一樓露臺上,白色陶杯還升騰著霧氣,氤氳了秋末午後略顯沉重的空氣。

黃美英輕啜了口略帶清香的淡黃色茶湯,清香循著味蕾靜靜佔滿舌尖,略沉吟了一會兒,道:「妳明明知道我英文比較好還這樣考我,應該是一樣的意思吧?」

聞言,髮尾綁著一撮小白毛的金泰妍笑了笑,眼角有水光,「是不一樣的意思,這兩個詞彙不是一樣的。」說罷,修長好看的食指輕輕沾了落在木製露臺邊的水,在美英面前勾勒出≠的圖案。

歪著腦袋,流瀑般的黑髮順著白皙頸項緩緩傾瀉,落入金泰妍這幾年來始終平靜無波的眸底,沒有掀起什麼驚濤駭浪,卻刻骨而銘心。

「為什麼?差別在哪?」像個小學生一樣捧著茶杯追問,黃美英洪亮的聲音響在這條小巷裡,顯得格外鏗鏘有聲。

金泰妍拉長尾音,眼前黃美英如畫景像還落在心間,有沒有撞進心門裡她不知道,只曉得從兩個月前無預警搬進對面成為鄰居的那個女孩,似乎總有讓她願意開口的能力。

「應該說,人要學會品味孤獨,孤獨是一種心理自由的狀態,妳會希望用這樣的時間去看書去旅遊,但是寂寞是,妳在人潮擁擠的市區看著人來人往只想掉淚,或者想找朋友出來喝酒,該怎麼說……我想很多人都是寂寞的,而且沒辦法習慣孤獨。」

她們生活的這座城市很小,可是濃郁的化散不開的疏離卻讓金泰妍選擇躲進小巷裡的老舊平房裡,她可以一個人在這裡看書,一個人靜靜在午後品味一杯麥茶,一個人,卻不會覺得想要人陪。

通常會想要人陪都是因為寂寞洶湧,因為覺得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伴而自己卻空有寂寞相伴,因為……寂寞洶湧時那股擋不住的寂寥是比任何情緒都難以釋懷的。

黃美英怔怔的望著金泰妍嘴角邊的小痣,眼神迷茫了視線,只因為這個新鄰居說的話戳中她自從母親走後就不再顫動過的淚腺,如此真切的。

好友鄭秀妍經常說羨慕自己是個空服員,尤其還是飛國際線的那一種,可以看到那麼多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可以在那邊多國家停留……可是黃美英卻只覺得外在的繁華逐漸褪變成消散不去的寂寞,在她空蕩蕩的心間。

雖然看起來有份穩定並且令人稱羨的工作,身邊有穩定交往兩年的男友,可是真的如同她的新鄰居所言,站在人群裡,她只想用發冷的雙臂緊緊圍繞自己,好讓那些不管在哪個時區裡都猖狂的寂寞不至於將她吞噬的一乾二淨。

所以兩個月前她退掉了公司承租的公寓,獨自搬到老舊城區的這條小巷裡。

還記得那天下著秋季開始逐漸落下的細雨,她拖著厚重的行李箱撐著傘,有些艱難的把鑰匙插進那扇紅色微鏽大門裡,鑰匙還沒乖乖塞進孔裡,已經不聽話的落在滴滴答答被雨落得濕滑的地板上。

落地的鑰匙散開一圈一圈佈滿寂寞的漣漪,獅子座的黃美英不是沒有感傷的時候,只是那些幽微的傷感總在不經意的瞬間竄進心門毫無預警。

她的他今天有好幾個重要會議要開,即便在電話裡說著改個時間搬家就能來幫忙這樣的話,黃美英還是堅持如果不能來她就自己搬家,因為骨子裡的獅子座依舊帶有一種執拗。

勉強把傘夾在頸間低頭撿鑰匙,黃美英卻在轉身的瞬間望見對面那扇同樣款式卻敞開的紅色老舊大門裡有一雙眼,直勾勾的瞅著自己。

要她去分析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真的有些難度,落在美英眼底的瞳眸很多,綠色的、藍色的、淺咖啡色的,卻獨獨惟有那雙隔著雨霧的清澈大眼,沒有任何一絲雜質。

短暫的尷尬悄悄蔓延,連同黃美英方落地的寂寞。

「呀!看到新鄰居不會來幫忙一下嗎?」紅暈微微燒上雙頰,黃美英低嗔了一聲,分不清究竟是氣急敗壞還是被那雙眼看得慌了。

於是,當時的金泰妍踏著夾腳拖鞋啪咑啪咑的踩了兩個水花,急急忙忙替黃美英撿起鑰匙開了門,輕亮嗓音摻在雨裡,道:「抱歉,我只是沒想到會有人搬進這裡。」

有個女人闖進了她的秘密基地,那是當時金泰妍心底唯一的想法。

那天,金泰妍幫黃美英把所有箱子都擺好,知道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用極低的價格把這棟老舊平房買了下來,然後拒絕了女人十分美式的熱情邀約,道了一句再見,之後的兩個禮拜裡她都沒再看見黃美英過。

沒有任何慾望去過問,只是不禁猜想那個總在自己清晨五點半起床燒開水時候才會亮燈的女人究竟從事什麼樣的行業,似乎緩緩在金泰妍已經逐漸習慣孤獨的心間盪開淺淺好奇……

真正有了交集其實也就是在她們一起端坐著泡茶聊天的前一週,那日這座城市已經逐漸進入秋日尾聲,濕冷空氣罩在陰鬱的城市裡,掩蓋所有行人本該擁有的活力。

金泰妍一向是個早睡早起的人,那天晚上正抱著豌豆娃娃睡得極沉,忽然老舊大門被敲得轟轟作響,她只好套著針織衫抱著豌豆娃娃去開門,不是沒有把神怪或者壞人這樣的可能放進腦袋裡,只是她還在睡眠狀態的腦袋瓜根本沒辦法負荷那麼多種可能,並且,那個穿著黑色長版毛氈大外套的紅鼻子鄰居已經撞進眼底。

「泰妍吶,妳有感冒熱飲或者是藥嗎?」帶著濃濃鼻音,眼前活像小麋鹿的女人踏著高跟鞋、綁著包頭、還穿著一件厚重的毛氈長版外套,細緻的妝容卻掩蓋不了疲態。

來不及問她究竟做什麼去了,金泰妍一手把豌豆娃娃先夾在身側,另一手抓著黃美英發燙的右手逕自把人牽進家裡。

急急忙忙踏著拖鞋去床上把紫色毛毯拿了過來順勢披在黃美英身上,金泰妍又到了廚房開了爐火燒水,這才坐到了黃美英對面,擰著眉問道:「妳幹什麼去了?生病了?」從沒對誰有過多餘的關心,金泰妍有些彆扭的扯開嗓子問著。

一種不該有的情緒悄悄染上眼角,金泰妍還沒等黃美英回答,伸手抓了藥櫃下的溫度計讓美英含在舌尖下,道:「先量量溫度,看起來有點發燒。」十足的大媽本性。

黃美英只好含著溫度計,道:「剛下飛機飛回來,誰知道這裡天氣這麼冷……哈啾!」重點是那個說好要在凌晨到機場接自己的男人竟然不接電話,害得她必須坐巴士自己回家。

金泰妍哦了一聲,依舊擰著眉,那一雙沒有雜質的大眼眨了眨,好半晌才驚呼:「啊!美英妳是空姐?」

甩著越來越重的腦袋瓜點了兩下,黃美英索性直接靠上金泰妍家很是柔軟的沙發,低聲說道:「對啊,我沒跟妳說過嗎?」仔細一想,自己一搬完家好像又往美東飛了,根本沒時間和金泰妍多加熟悉。

「那妳剛從哪裡回來?」順勢示意美英張嘴把溫度計拿出來,三十八度整,果然發燒了。金泰妍轉身過去關了爐火,倒了熱開水,右手握著兩顆藥丸,才聽到黃美英軟軟的聲音回道:「邁阿密。」

遞上水給了藥,金泰妍向來沒什麼起伏的語調微微揚起,笑道:「怎麼覺得妳傻傻的,我們緯度比那邊高當然會更冷啊!而且這裡秋冬常下雨,以後自己要記得知道嗎?」

「好啦好啦--我才覺得妳跟大媽一樣。」接過溫熱的馬克杯,黃美英彎著眼角淺淺笑了,總有些時候有些溫情,不需要過多潤飾便能直透心底,比如住在這條小巷裡的那個新鄰居。

金泰妍仔細一想,這棟老舊平房自買下以來,好像是第一次讓別人進來,而且沒有任何的疑慮就開了門給了水遞了藥,搖搖頭,金泰妍只覺得可能這就是守望相助吧……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

她習慣的孤獨裡好像沒有一條規定寫著,不能有第二人闖進生命裡,可是她從不知道那個英文名叫Tiffany的傻空姐會這樣毫無聲息的踏進她的小世界裡。



第二天黃美英睜開眼時候發現自己睡在一張鋪著純色床罩的雙人床上,並且懷裡竟然抱著昨晚迷糊中似乎看見過的豌豆娃娃……

身上那套從大學畢業後就穿上的制服安安穩穩的掛在衣櫥邊的架上,黃美英摸了摸已經不再熱燙的雙頰,妝已經卸了……她的新鄰居也未免太貼心了吧……

低頭望了望穿在自己身上略顯合身的水藍色家居服,黃美英勾起嘴角笑了笑,穿著拖鞋踏出和自己家裡格局幾乎一模一樣的房間,仰首,那女人已經扎起小白毛,對著冒著白煙的小鐵鍋哼著一首她聽不出旋律的調子。

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浸染她飛過一座又一座城後逐漸疲憊不堪的心。

「醒啦?妳今天應該不用上班吧?」關了爐火,拿起小鐵鍋放在襯墊上,金泰妍綻開小梨窩淺淺一笑。

搖搖頭,拉開椅子坐在那張看起來已經被歲月消磨得有些厲害的老舊餐桌上,黃美英清了清嗓子,「不用,下週才要再飛紐約。」

「哦,那要照顧身體喔!吶,家裡只有做粥的材料了,先吃一點吧!」拿著還印著Kitty貓圖案的湯匙舀了一小匙遞給美英,當金泰妍想起來自己應該要彆扭應該要不自在的時候才發現早已挽回不了。

就著湯匙輕輕用舌尖碰了一口,像隻要嚐牛奶的小貓,黃美英仰首,依舊無法將注意力自那雙清澈愈滴的眼底挪開,「金泰妍,妳對陌生人都這麼好嗎?」

把盛粥的小碗遞給黃美英,金泰妍拉開椅子跟著坐下,雙手輕抹過那件水藍色的圍裙,歪著腦袋,突然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陌生人?這問題似乎不存在好與不好,因為她的生命裡根本鮮少有陌生人會闖入。

微微擰眉,金泰妍淺淺笑道:「沒有啊,應該說我根本很少跟別人接觸吧!哪有那麼多陌生人好讓我碰到,況且妳是鄰居又不是陌生人。」守望相助嘛!她是這麼覺得的。

「我不是陌生人嗎?」溫潤口感於齒頰間四溢,黃美英抑不住嘴角上揚,為眼前女人一句聽起來很是平常的話語。

金泰妍只把黃美英過於上揚的嘴角歸類到美式熱情的其中一種,聳聳肩,道:「嗯啊,怎麼啦?」

低下頭,黃美英是真的突然有一種,填滿溫暖的熱感輕輕淌過心尖,沒有多深多濃烈,卻極為真實。

她在工作場合遇過很多人,很多人知道她的班表,知道她今天飛芝加哥明天飛紐約,可是在那些總是得耗上十幾分鐘的談話裡,只有一種最是飽滿的空虛不停刺疼她的耳膜她的心。

這世界上有太多人總說我們很熟,說我們應該要早點認識才能多聊一點之類的話,殊不知那些繁瑣的談話裡都只有一種進逼零下的溫度圍繞。

可是金泰妍不一樣,那個人有點孤僻,有點不善於表達的模樣比起其他人都要真實太多……至少,她的溫度,她感受的到。

「那以後,也可以不是陌生人嗎?」又像隻小貓喝了一口粥,黃美英微微吐著被粥燙到的舌尖,小心翼翼的問著,像個孩子。

右手順了順小白毛,金泰妍陡地發出一陣大笑,挑眉,「反正我們住那麼近,要找我我隨時都在啊!我又不像妳,整天飛來飛去--」

「嗯,那就這麼說定了。」

沒有打勾勾、沒有什麼白紙黑字的契約,只是一句簡單的輕語,在秋末落了幾片枯黃葉子的小巷舊宅裡。



逐漸入冬的週三午後,金泰妍扯著嗓子和剛從波士頓飛回來的黃美英講完孤獨和寂寞的差別之後,黃美英捧著熱茶,微微向後一靠倚在柱子上,嘆道:「泰妍,所以妳是孤獨的那種嗎?難道妳不會想要有個人陪妳嗎?」

依她其實沒辦法分析太透徹的腦袋瓜思考後總覺得金泰妍這個人,似乎和世界疏離的徹底,卻又有那麼點不同……

比如說她會在深夜被那男人送回家門口的時候看見金泰妍有著小巧字體的便條紙貼在家門口,寫著要多穿衣服或者是煮了紅豆湯明天記得來喝這樣的種種。

一個和世界疏離的人不該這麼溫暖的不是嗎?

金泰妍正自開口要回答,擺在茶壺邊的手機卻響了起來,黃美英趕緊挺起身子拿起手機接聽。

每當這個時候金泰妍的眼神總是沒辦法零雜質的坦然,她自己是知道的,卻不知道究竟為什麼,反正,黃美英不會看見,也不會有機會看見。

美英拿起電話,道:「沒在做什麼啊,喝茶而已……晚上別看電影了吧我想休息……你自己不是明天也要開會嗎?好啦我會注意的,晚安。」

她從來都不認同感情到最後終會消磨成一種狀似家人的平淡情愫,可是她在搬進這條小巷後似乎已經不熱衷天天和男人通電話和看電影,更多時候她喜歡和金泰妍各捧著一本書坐在落地窗邊靜靜聽著古老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響流過難得的靜謐時光。

那句經典廣告詞說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人活在世界上最多七八十年,如果……如果發現這個人早已經不能在心底產生感動那是不是,應該就此放手?

「又是他?」從小爐子上拿了茶壺替美英在她專屬的粉紅色小杯裡斟滿茶,金泰妍聲音壓的低低的,沒什麼朝氣。

點點頭,黃美英嘆了一口氣,道:「嗯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工作的關係,總覺得和他好像越來越沒有話聊,而且感覺他約我也只是嘴巴上說說,好像有別的事情要忙一樣……」第六感這種東西對於獅子座而言尤其準確。

「怎麼,擔心他劈腿?還是擔心自己對他已經沒有感覺?」溫軟的語調卻犀利的直搗問題中心,金泰妍一抹淺笑噙在嘴角,那時的她幾乎是妄想的覺得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卻發現根本已經處在圓圈之中脫身不了。

很多時候金泰妍根本像個不會關心身邊任何事物的人,比如說她根本沒辦法從制服的顏色判定黃美英是哪一家航空公司的,可是現在卻又犀利的彷若長期觀察社會常態的分析者,黃美英是真的有點糊塗了。

「可能都有吧?也許妳說的對,我只是因為寂寞所以急著要找個人陪,因為身邊的同事都有男友所以我也想要有一個……」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沒跟上大家的腳步就會被世界甩在身後,孤零零的感覺黃美英不喜歡……甚至該說她很怕,怕這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個。

有時候她真的會撇開那些所謂火象星座的陽光面忍不住要想,萬一有一天她就從幾萬英尺的高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會不會還有人惦記著她,會不會有人擔心著她?

黃美英從來都沒有安全感,所以她會買下那棟小巷裡的舊宅純粹是因為,那個有些封閉式的空間讓她覺得安心……如此而已。

她已經被寂寞包圍到慌了……

「美英,妳有Facebook嗎?」

「有啊!」

「twitter?」

「有。」

……

不著邊際的問話讓黃美英只能傻傻握著手機看著金泰妍,看著那雙竟也讓她感到安心的眸底微微蘊含著什麼。

「會留下那麼多聯絡的管道無非就是希望別人follow妳吧?可是很多時候發現沒人關心妳,或者關心的完全不是重點的時候,會更失落吧?」挑起一邊眉毛,金泰妍嘴角淺淺勾著,極為認真的問道。

很慢很慢的點了頭,黃美英心底又有一處在瞬間被揭露的毫無躲藏餘地……可是到底金泰妍想說什麼?她不懂。

「所以金泰妍妳想說什麼?」

彎起眼笑了,露出小巧梨窩的嘴角滿滿的笑意,金泰妍關掉小爐子上的火,道:「可能妳真的寂寞所以找個人陪,但是,說真的兩年下來也培養很多感情,這點妳得自己去想,我只是想說,當妳留了那麼多線索卻反造成更多失落的時候,真的要學會習慣孤獨。」

惟有習慣孤獨才能不用被那麼多心情煩擾,可是現在的金泰妍怎麼,有點煩燥呢?當她看見黃美英帶笑的眼角有一種專屬於那個男人的情意。

「可是我不會。」黑眉彎成兩道八字,黃美英有些無辜的扯著嗓說道。

放下茶杯,金泰妍習慣性摸了摸腦袋瓜後的小白毛,是一種自己也無法察覺的溫柔聲線,「我可以陪妳學會啊小傻瓜!人生裡的每一個剎那都是唯一的,有時候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沒時間讓妳後悔的。」

從那一句不只是陌生人到現在又是輕易脫口而出的我可以陪妳學會,明明就不是什麼沒關係有我在之類的話,卻總讓黃美英覺得安心。

也是從金泰妍開始對她說了很多這樣的話之後,她才可以在面對外頭湛藍刺眼的天空的時候不再懸著一顆心,才可以在每一個黑夜白天不停交替卻苦無目的地的日子裡想著小巷裡那一杯溫熱的茶湯。

在遇上對的人對的生活以前總是要跌跌撞撞那麼多回才會懂得……

關於那段自己曾經以為會走到最後的感情,黃美英想,也許該斷了吧!畢竟中間出現太多暗礁是她能感受卻不願意說出口的,畢竟驕傲使然,她其實沒有太多勇氣去看事情背後藏著的真相究竟有多傷人。

也許,也許等她把那些事情處理完之後她就可以問金泰妍,這條路的最後可不可以是她陪著自己走過呢?



黃美英忘記從何時開始,在每個抵達機場的清晨總會戀戀不捨的捧著手裡的星巴克咖啡,靜靜望著破曉的天空裡染著自己即將升空高飛的眷戀。

她開始眷戀那條小巷裡兩棟相對的舊宅,以前她覺得只有媽媽在的地方才是家,所以她很早就開始流浪,可是現在,家的定義似乎成了……有眷戀的地方就是家,就是她的原鄉。

短暫的思念開始落在東岸各個城市裡,黃美英沒有在工作閒暇的時候打長途電話給金泰妍,因為金泰妍說,只要她好好照顧自己就夠了,因為有些想念放在心底其實是能傳遞零時差的。

落在東岸的思念可以讓黃美英耐住性子不打電話,卻沒辦法不讓她留下點什麼證據,於是,一張張明信片漂洋過海,總染著一種帶有海水鹹味的思念落入老舊大門前的郵箱裡。

原來,所謂真正想要找一個人陪並不是要時時刻刻都在Facebook上Follow那個人的動態,也不是要拿著電話講到發燙才算想念,就只是一種很簡單的想法,想把自己的所有心情都和那個人分享,並且把那個人惦在心上,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金泰妍教會她孤單和寂寞的區別,似乎也在那一杯杯清香的清茶裡逐漸顯現了她對金泰妍越來越深的想念。

金泰妍是她從事空服員這麼多年來第一座燈塔,她是她的安全感……對吧?是一種,最真實不移的存在。

入冬後第三週,黃美英終於在回國的前一天給金泰妍打了一個電話。

鈴聲響了一聲便聽到那人嗯的一聲拖了長音,明顯還在熟睡中,思及此,黃美英彎著嘴角笑得溫煦,彷彿腦海裡已經有金泰妍似夢非夢伸著懶腰的可愛模樣。

「美英?不是說不打電話了嘛……」

望著窗外景色,黃美英纖細修長的手指輕輕繞過電話線,道:「泰妍吶,明天我回國,妳來接我,好不好?」

「嗯嗯嗯……班機是CI801對不對?我記得今天上網查的是這架……」金泰妍在空蕩蕩的雙人床上翻了身,好像嗅得到美英那瓶帶有青檸味道的沐浴乳香氣。

對於金泰妍一貫的貼心仍舊感動,金泰妍常常笑著說別人都是幫忙抄出租車車牌號碼,大概也只有她是要記班機號碼了諸如此類半開玩笑的話語。

「嗯--妳晚上看書又看很晚了?繼續睡吧!不吵妳了。」愈漸柔軟的語調緩緩盪開在異國的乾冷空氣裡,黃美英椅在床邊說道。

只聽到金泰妍那傳來一陣聲響,而後聽到的是金泰妍不再迷濛的聲音說道,「美英,一定要平安回來好嗎?」

「做什麼呀妳,平常也不見妳這麼擔心,我會平安的,不要擔心,乖--」黃美英才彎起的嘴角倏地持平,只因聽出金泰妍微微顫抖的語調似乎不再淡然,縱然她不知道這是突如其來抑或存在已久。

對於金泰妍,黃美英除了知道泰妍以前是報社記者外似乎再無其他可以得知的消息……看來這趟回去是該好好問問她過去的一些事情……

畢竟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會願意放棄報社高薪工作躲進小巷的老宅裡,如果沒有什麼故事她還真的不太相信。

安撫完金泰妍,黃美英掛上電話,雙手抱著腦袋瓜靜靜讓金泰妍平常過於老練的模樣印在腦海。

會不會其實,金泰妍所謂的習慣孤獨只是一種變相的寂寞呢?

如果自己是因為寂寞所以希望人陪,那金泰妍或許是害怕寂寞所以偽裝成習慣孤獨?

她還是,先把自己處理好再說吧!

深夜,那隻常拿來和男人對話的手機發送了近三個月來的第一封短信,上頭只有短短幾個字寫道:「分手吧!我想我需要把時間放在更值得的事情上。」

短短幾行字看似無情,但是這世界上的的確確有太多人把時間放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費在不值得的科系裡,蹉跎在不值得的道路上……是金泰妍告訴她想做什麼就去做因為沒有時間可以讓自己後悔。因為生命裡的每一個剎那都是唯一的剎那,沒有重來的可能。



是啊,這世界上有太多唯一的剎那沒時間去後悔。

有多少人忍著三個字始終不敢說出口,總以為還有很多時間去說,總以為那個人會一直陪著自己很久很久很久……

不要覺得船到橋頭自然直,有什麼事情想去做就該趁早,因為船到橋頭很多時候只會溺斃……

XX航空CI801於美東時間10日清晨墜毀在距離機場不過幾哩遠的大西洋外,機上三百名人員下落不明。

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金泰妍坐在她白色兩人座小轎車裡聽著廣播,廣播裡總顯得很制式化的語音靜靜報導這一則不算長的消息,卻讓她愣了好久。

彷若五年前的一切又翻攪在她自以為平靜無波的心間……惡狠狠的刺疼著她。

當時在父母即將雙雙前往國外出差的前一晚因為工作問題大吵了一架,她說為什麼你們總要這樣管我,不滿的語氣裡全是年少時壓抑不住的盛氣凌人。

她又怎會知道那些她以為可以挽回的剎那都僅僅是這世界上唯一的唯一,她以為她還可以接到父母從國外寄回來的明信片和巧克力,她以為她還可以窩在媽媽的懷裡聽著關於外國的一切新鮮事物……卻沒想過這一吵竟是訣別。

沒有對不起,沒有任何一切通話,就這樣,永隔了所有的曾經。

所以她在一年後辭了工作搬進小巷裡,她看書、她聽音樂,就是不再看報紙……因為離職前的最後一則報導是她親手寫下關於那次空難的一切。

也許真的是一種變相封閉,她不讓自己沾惹這世界的一切,讓自己以為這樣就是一種習慣孤獨的生活方式,卻忘了原來欺騙自己,最是寂寞。

以至於當她知道黃美英是空姐的時候會有那麼多不知道該從何說明的情緒,她又再次接到了各種自國外寄來的明信片……她又開始,陷入一種提心吊膽裡面。

如果黃美英只是陌生人她可以不去擔心害怕,可是黃美英卻是這麼多年後第一個闖進她心底的人……那個女孩,她想珍惜。

好像已經沒辦法不去習慣每個清晨聽見女孩敲門說要一起吃早餐的洪亮嗓門,已經沒有任何能耐去拒絕女孩假日非得要來上一杯咖啡的習慣……

她會在她和男友通電話的時候異常沉默,只因為她有點吃味,縱然她自己不曉得。

她想,那女孩不是陌生人,更早已跳脫鄰居的範疇……

金泰妍想珍惜她,她是真的想再一次珍惜生命裡的剎那。

可是黃美英現在什麼消息也沒有……

聽著模糊的第一手消息逐漸清晰,從班機墜落的海域到機長名單到研判可能失事的原因……金泰妍再清楚不過了,關於這一切流程。

機場開始掀起一陣騷動,停在接送區的車輛越來越多,也有很多SNG車守在機場邊,因為那架飛機的目的地本該是這裡。

可是她的美英,在哪呢?她還沒有跟她說以後的路想要陪她一起走,她還沒有跟她說不管是不是有個男人在她身邊,自己都會守到最後……

自以為是的孤獨終於瓦解成存在已久的寂寞,原來最深的寂寞不是一個人的時候,而是自己最想念的那個人此刻,生死未卜。

金泰妍下車拿了手機,顫抖地在手機裡尋找美英昨天自國外撥來的電話號碼,像個笨蛋一樣按了通話鍵,即便她覺得……根本不會有人接。

於是,當她聽到電話鈴玲作響的時候她真的被一種虛無感緊緊纏繞,連同不曾卸下的焦急。

「喂?」濃濃的鼻音自電話那頭傳來,金泰妍緊緊著電話,有好幾秒的時間只能讓自己粗淺的呼息聲透過話筒傳遞。

「泰妍怎麼了?」

空著的左手緊緊抓著衣角,金泰妍顫著聲說道:「黃美英妳還活著吧?」

「還算是吧?」嗯了一聲,美英清了清嗓子,不是很懂金泰妍為何這樣問道。

「什麼叫還算是?」第一次氣急敗壞的反問,金泰妍有點糊塗了,關於這過於棘手的消息,關於那些排山倒海重新襲擊的回憶。

電話那頭略顯無力的語調揚了揚,道:「今天起來就一直吐啊……剛才來醫院掛急診……好像昨天晚上吃到怪東西了,所以今天沒讓我飛……外國看病好貴喔泰妍……」

睡得有些迷糊的黃美英只聽到電話那頭重重呼了一口氣,揉揉眼,渾然不知發生什麼事情。

「笨蛋……知不知道我擔心死了!」靠在牆上鬆了一口氣,金泰妍哽著嗓,突然覺得她已經平靜很久的生活在這幾小時裡的起伏誇張的嚇人。

總有些回不去的瞬間讓自己後悔不已,所以想好好把握不再讓過去重演……金泰妍想,她是真的不能再錯過了。

黃美英只知道她又聽到那個根本就沒有習慣孤獨的金泰妍全然沒了安全感的像個孩子一樣無助,有氣無力的嗓音仍舊柔軟,道:「好啦!乖!妳沒事吧?我應該後天就會回去了……」

「我沒事……有些事情回來我們再說,答應我,平安回來,好嗎?」

「好啦,答應妳!打勾勾嘛!我回去也有事情要跟妳說……先這樣喔bye!」黃美英想跟金泰妍說,其實孤獨與寂寞何嘗不是一種一體兩面的關係,隱藏完美的寂寞其實也就是孤獨不是嗎?享受孤獨根本就只是為了逃避寂寞……

陡地,金泰妍高揚的語調打斷黃美英的思緒,「喂!黃美英!」

「嗯?」準備按下紅色結束通話鍵的美英抓著電話,不明所以的問著。

金泰妍也跟著嗯了好久,才終於開口,「我想說……不管妳跟誰在一起,我都會在妳身邊一直到最後,知道嗎?」她不想再讓那些唯一的剎那自手裡溜走了,真的。

「那我就一直跟妳在一起就好了呀!妳這個沒有安全感的傻瓜。」黃美英覺得,小巷裡的舊宅不過也只是金泰妍覓得安全感的一種方式,和自己一樣。

扯著嘴角笑了笑,金泰妍道:「所以妳們分手了?」

「嗯--」黃美英只想把時間花在值得的人身上,比如說,那個她今天才發現比自己還沒有安全感的傻瓜。

「喔!那……那回來之後我再煮茶給妳喝,好好照顧身體,我等妳。」

「嗯--」



幾天後的小巷舊宅裡,黃美英抱著金泰妍哭得妝都花了,因為有好多曾經共事的人都走了,因為,還有好多話未曾說出口。

金泰妍說,「傻美英,珍惜現在的每一個瞬間就夠了,因為每一個剎那、每一個瞬間都是獨一無二而且回不去的。」

於是乎,金泰妍熱燙的臉頰因為某人不激烈卻溫熱的吻因而染上淚痕。

金泰妍哄孩子一樣又說,「不哭不哭,我等等跟妳說個故事,關於我的,想聽嗎?」

「想聽!當然要聽!」

小巷舊宅裡,金泰妍重新煮了一壺茶,因為她有好多事情想對黃美英說,那個她想要一直攜手走到最後的女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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