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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號8樓之1-食

39號8樓之1-食


許多年前當黃美英第一次投身職場便被前輩提醒,雖然人生境遇無從預料,但如何規劃行事曆上的時間卻是操之在己的權利之一,於是多年以後行事曆上寫滿工作交接的期限與各種會議時間,可就是不曾將金泰妍三個字以墨色濃淡適中的筆跡擠進繁冗的生活中,她總在會議結束後就著耳畔兀自迴盪的餘音想起金泰妍,恍惚間誤以為腦海裡有一本加密過的行事曆緩緩漂流,寫滿她和金泰妍生活的足跡。


下午兩點鐘,簽文件時不小心沾上筆墨的掌心握著手機,黃美英的指尖飛快在鍵盤上來回挪移,不假思索的字句裡有不假思索就能成立的愛情:「吃飯了沒?」


同居人金泰妍在隔著電話的那一端總有別於日常生活裡的慢條斯理,彷彿縮進某條分秒必爭的時間軸裡狂奔。要是每個客戶回訊息的速度都能像金泰妍一樣就好了,黃美英想。


「吃了,美英呢?」


「嗯,吃了,妳不是說去畫廊一趟嗎?還在家?」


不知道該歸功於日新月異的網路科技還是金泰妍對3C產品的熟練度,不到兩秒的空白後看見排列整齊的文字方框中陡然出現金泰妍經過鏡面折射後微微浮凸彎曲的影像。


「要回家了。」


黃美英眉心一擰,暫時把應該翻閱文件的指尖留給與金泰妍一起的時間:「好,那快回家不用這樣拍給我看,我沒有要查勤的意思⋯⋯但這自拍有什麼概念發想嗎?」


雖然深夜裡同一張雙人床從不存在任何距離,然思想上的時差仍讓黃美英總有些時候苦笑不得。


譬如城市彼端的她極其認真回應:「小熊⋯⋯吧?影子小熊?之類的?」


擰緊的眉心總被金泰妍用各種莫名的理由輕易鬆開,黃美英抿著嘴角,鎖上手機螢幕前最後打上一句:「好吧,是小熊,那小熊回家的時候小心一點,晚上見。」


晚上見,不算大的城市裡各自將時間切割放置,慶幸的是城市裡那麼多人的時間相互錯置分離,好險還有金泰妍,體貼地將時間的所有權登記在自己名下,雖然這和一段情感裡對方是否能讓自己省心完全沒有關係。



位於中央公園旁的雙拼公寓迎來入春後陸續盛放的綠意,黃美英無暇欣賞,畢竟金泰妍還在家等她。


她特地繞到臨近的超市買了一整袋金泰妍愛吃的糖果與飲料,開門以後先行擱在餐桌邊,再讓滿身疲憊投入畫架旁的她的懷抱。


「美英妳回⋯⋯妳別抱那麼緊,圍裙上有顏料。」金泰妍只能把懷抱留給黃美英,卻沒能讓雙手環抱好讓擁抱更加緊密,她一手拿著畫筆另外一手持著調色盤,愛了這麼多年,連懷抱的所有權也不是自己的。


難得的慌亂激起平時過於緩慢的語速,黃美英彎起眼角迎向她的同居人,笑道:「髒了妳就幫我洗吧。」


金泰妍啊了一聲,視線落在黃美英頸邊的小痣,低聲說:「妳那件,妳那件衣服⋯⋯應該要送洗比較好。」


笑著在金泰妍熱燙的頰邊落吻,黃美英轉身將大衣外套扔向沙發,捲起襯衫袖子,「我去煮東西,妳準備把東西收一收,等等吃飯,對了,後天我臨時要出差,只去兩天,週末就回來了。」


不會再有徹夜亮著燈火的39號8樓之1守護她總在安全感中迷途的同居人,電費賬單從來都不是重點,黃美英只是希望別讓短暫離別影響金泰妍本該被向日葵圍繞的夢境。


應該不會再有問題了吧,黃美英偷偷讓金泰妍精准落在眼角餘光的邊角,沒捕捉到她失望落寞的目光,不刻意低斂的眉睫下仍是願意無限期讓黃美英一個人居留的模樣。


也許自從公司的合約與客戶的喜好再不成為出差的重點,同居人金泰妍便已經躍然心上成為黃美英一生裡最重要的功課,緊張焦灼煩躁無奈,上述詞彙從此不再具有褒貶之間的差距,任何感受皆在心底深處成為救贖,但這是秘密,即便同一張雙人床上從不存在空隙也不能輕易洩密。


金泰妍一如既往用肥皂耐心將指尖的顏料洗盡,像是獨處多時的思念暫時可以順著水流退場,她擦乾水漬,櫥櫃裡的碗筷整齊置放餐桌兩端,雖然吃到最後總會沒來由的並肩,歪斜的餐桌椅相互倚靠,宛若這樣才能讓瑣事不至於在中途斷訊。


確實不再需要讓比她還疲累的光源陪伴著度過漫漫長夜,黑夜裡其實也有光明,像是黃美英的眼睛。


「美英。」金泰妍輕喚。


「怎麼了?」黃美英轉身打開冰箱拿出食材,沒能看見身後的金泰妍習慣性的抓緊圍裙。


「妳出差的時候我會乖乖的,妳不用擔心⋯⋯」黃美英的出差計劃來得突然,金泰妍的決心卻像是反覆排練許久,蓄勢多時隨時都可以上場似的,欲蓋彌彰另外一種不安。


漸漸飄散的香氣滿溢黃美英與金泰妍同居多年的39號8樓之1,有時候黃美英也會疑惑,當同事之們相互簡述情人之間甜膩的情話究竟能達到怎樣的極限,她卻只在時間潛移的軌跡裡找到金泰妍安靜坐在畫架邊的身影。


「乖?乖的定義是什麼?」大多時候黃美英不願打擾金泰妍自己的小世界,但偶爾還是得站在門外定時查訪,以防萬一。


「就是⋯⋯會隨手關燈,也會早點睡覺,一定乖乖等妳回來,不在妳忙的時候吵妳。」


「會按時吃飯嗎?」黃美英關上爐火,粉色隔熱手套捧著湯鍋走向餐桌,睨向抿緊嘴角的金泰妍。


使勁點頭,金泰妍斬釘截鐵地答道:「當然,當然會按時吃飯。」


「出差回來我有排假,妳乖乖等我回家。」


「好。」不管黃美英說什麼,金泰妍不帶任何起伏的平緩聲線總是予以這麼多年來不曾更迭過的回答。


春天來了,39號8樓之1裡的她們又並肩度過了一年。



金泰妍答應了黃美英很多事情,從隨手關燈到按時吃飯,柴米油鹽般繁碎平常的叮嚀都是愛意,金泰妍當然明白,只是那張只有在擺上兩副碗筷時才顯得合情合理的餐桌縱使只掉了一根筷子,不對稱的餐桌怎樣也不值得好好吃上一頓飯,更別說黃美英出差的時候,再怎樣濃鬱的食物香氣也被鎖在凝滯的時間裡。


但是她很乖,清晨乖乖目送黃美英出門,不忘提醒她該帶著文件與衣物別無辜落在行李箱之外,記下回程班機時間與航班編號,替黃美英打開大門的時候聽見雨聲沿著料峭春寒淅瀝落在屋簷。


「美英,下雨呢,我拿把傘給妳。」


「不用了我等等直接上車⋯⋯金⋯⋯」


「喏,給。」方便攜帶的折疊傘下一秒出現在她柔軟掌心。


語速緩慢卻動作俐落,面對金泰妍獨有的溫柔,黃美英有大多時候只能無奈一哂,接過雨傘,希望臨別前的擁抱足以保溫到飛機再次落地而安全帶警示燈熄滅的那一刻。


「那我出門了。」黃美英指著角落的畫架,又說:「畫畫別畫太晚,我到了會打電話給妳,如果要跟什麼學妹出去的話記得別去危險的地方⋯⋯」


像是小學生每逢寒暑假便會拿到手的假期遊玩須知說明,人多的地方別去、水深的地方切莫闖進、不出入複雜的公眾場所,最好定期運動旅遊,閱讀幾本書籍。


金泰妍歪過腦袋,還在睡夢中的髮絲毛躁亂翹,沉著嗓音說:「我還會記得想妳的,美英。」


「忘了也沒什麼關係的,反正我會先想妳。」出差用的拉桿登機箱輪軸滾動清晨的靜謐,黃美英轉身,不理會跳動的眼皮該不該歸類為迷信。



門鎖扣上後金泰妍抵著門重重呼氣,小心翼翼走到廚房打開冰箱,不起眼的角落裝著不知名的紙袋,不知名的紙袋裡卻裝滿她御宅人生裡不可或缺的微波食品,在和黃美英同居的第二年開始成為違禁品。


黃美英說微波食品都已經標榜食品兩個字,早就在微波的過程裡將食物的原味稀釋殆盡,金泰妍妳不許吃。


廣義來說39號8樓之1以外的世界都堪稱危險,偌大城市她往往只在點與線間來回穿行,尚未能讓點線擴張到足夠廣袤的面積;狹義而言,她和黃美英共枕多年的那張雙人床以外的世界都很危險,沒能像黃美英一樣在繁雜多變的人際關係裡遊刃有餘取得平衡,金泰妍貪戀平穩單調的關係,像是她和黃美英,從一而終,直到時間跟著她們一起變老。


金泰妍當然也貪戀可以讓她不用出門就能暫時應付味蕾的微波食品。如果不是因為黃美英臨時出差沒能來得及準備食物,她也不需要趁著第二天的空檔時間溜出門自行採購,回家還得藏進偽裝得宜的袋子裡提心吊膽半天。


她通盤縝密的計劃已經詳細排出詳盡菜單,決不重複,只要吃完以後連殘餘的餐盒也能趁著黃美英還沒回來之前先行整理銷毀,違禁品究竟是什麼時候再次出現在39號8樓之1的這件事情只會存在一片空白。


除了這場措手不及的大雨,金泰妍自詡已經能掌握節奏編寫情節,畢竟她的美英雖然生起氣來像是連呼吸吐納之間都能噴火冒煙,但這麼多年一直住在心底走過時間,力度輕柔的擁吻已經足夠弭平一切。


於是滂沱大雨洶湧汨汨拖遲這座城市過於匆忙的腳步,吸滿了水分的褲腳窒礙難行,抱怨與碎念卻屢屢攀上嘴角毫不留情,所幸金泰妍不用出門,穿上圍裙拿起畫筆,下個月準備在美術館展出的作品還剩下最後收尾工作,她可以用一個上午的時間審視構圖決定配色,然後走到冰箱拿出她的微波食品,在加工過的香氣裡想念黃美英。


畫畫時專心一致的金泰妍只在偶爾分神的瞬間想想黃美英,自然不會看見即時新聞裡人滿為患的機場顯示面板,被延遲與取消航班的鮮紅記號充斥填滿,許多人的思念來不及起飛更別談落地,甚至到了最後都成了不可遏止的怒氣。


金泰妍什麼也不知道,上午陰霾天色勾勒雨的曲線,她拿著畫筆的手自在寧靜,像是沒人可以擅自踏入她的領地,除了黃美英。


除了黃美英,也沒有誰可以讓她說話時的節奏陡轉。


上午十一點五十分,金泰妍把畫筆擱在畫架上,走到廚房轉開水龍頭,手背上的顏料洗了幾次才終於褪盡,她繼而轉身走向冰箱拿出計劃裡第一盒微波食品,調好微波爐的功率與時間,看昏黃色的小燈下映照著圓盤上迴轉的餐盒,等待的時間裡下意識讓指尖滑過屬於黃美英的那一側餐桌,彷彿已經開始期待小別後的第一次晚上。


其實也不用等到那一天。


無理取鬧的大雨連屋外偶有的嘈雜也一併隱蔽,金泰妍渾然未覺的打開微波爐,渾然未覺的拿出餐具擺好餐墊,將餐盒上的薄膜撕開時抖落凝結的水珠,最後在拿起手裡湯匙的時候對上拉桿行李箱⋯⋯旁邊的黃美英。


黃美英的一身狼狽不是重點,說好延遲兩小時的班機最後硬生生被換上取消的字牌也不是重點,還沾著雨絲的長髮向後捋開,露出緊糾的眉心。


「不是答應我很多事嗎?金泰妍,現在是怎樣?」


金泰妍呵呵一笑,適時漾開的梨渦救不了場只能尷尬陪笑,「美英妳怎麼回來了?」


「雨太大了,班機取消了。」


⋯⋯


「哦——這漾啊——」拖長的尾音試圖在沈默退無可退之際減緩黃美英眉心擰緊的皺摺,然金泰妍拿著湯匙的手好死不死順勢舀起一口食物,圓弧湯匙上冒著升騰白煙。


「金泰妍,放下。」


恍若正對著歹徒喊話要對方器械投降的警察,黃美英用力將行李箱的拉桿收起後用力一推,無辜的行李箱只好撞向角落發出聲響。


應該要雙手舉在空中以證明她未持有任何武器嗎?但金泰妍再怎樣證明也不能掩蓋微波食品就在眼前的事實,就算藏好了,食物加工後的香氣也沒能製造不在場證明。


「美英妳聽我說⋯⋯」就連辯駁也緩慢的毫無企圖。


黃美英尾音沉挫像是下一秒就會冒出火焰,「把東西放下。」


金泰妍放下手裡的湯匙,餐椅向後退開隔出安全距離,眨眨眼睛,嚷道:「美英⋯⋯」


「金泰妍我餓了,我們出去吃飯吧,好吃的東西那麼多,為什麼要吃這?」黃美英脫下高跟鞋,急急忙忙踩著粉紅拖鞋走向臥室,把金泰妍的外套拿下衣架後走到她面前問道。


接過外套,二話不說乖乖套上,再讓黃美英替自己理好翻折的衣領,金泰妍癟著嘴,乖順地將此前自以為完美無瑕的計劃封存上鎖,低聲說:「妳生氣了嗎?」


「如果不是班機取消,妳打算每天都吃這些?」


「嗯⋯⋯」


黃美英扯著金泰妍的衣角直往外走,餐桌上的狼藉暫時不想搭理,這麼多年了,再多叨絮也不免淪入千篇一律的窘境,只好在鎖上門後對著正在穿鞋的金泰妍說,「是不是下次非得帶著妳一起出差妳才會乖乖的啊金泰妍——」


金泰妍彎腰依序綁好鞋帶,抬頭,不疾不徐逕自開口:「等等我請客,美英妳不要生氣好不好?」


「金泰妍!」黃美英氣急敗壞讓同居人的名字從心底到樓梯間,半消的怒氣沒了狠勁。


「美英我已經想妳了,從早上開始。」從思念開始自首,金泰妍眨眨眼睛,抓著黃美英的手臂站起身,順勢牽起她的掌心,握緊。



「為什麼不叫外賣?」


「這麼大的雨,送外賣的太辛苦了⋯⋯」



金泰妍大概就和被取消的班機一樣只能讓黃美英大嘆沒轍,差別在於班機取消只是一時,金泰妍卻是一世都得落在心上,深根落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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