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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eny】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BGM:John Denver -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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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直到遇到黃美英,我才發現我生活了二十五年的這座小鎮或許真的很熱,熱到她必須用一件寬大卻短了一截的白色T恤,和像是被洗衣機洗了兩萬次的牛仔褲作為我們相遇的最初。



三天前她提著一只銀色的登機箱走進櫃台,熟練地將鼻樑上的墨鏡向上推停,帶著屬於西海岸那座城市才會有的口音。很久以前奶奶說盡量別相信那裡來的人,那裡的人都壞得很,更何況願意捨棄喧囂遁入小鎮特有的無聊,無非是為了躲避什麼,百分之五十的機率用來躲避別人,另外一半用來躲自己。



我沒有向奶奶求證更準確的數據來源,事實是,曾經以觀光產業作為居民主要收入來源的小鎮,歷經了當年那場看不見浪頭在何處的海嘯,很多間旅館都已經淹沒在時間裡,找不到任何足跡。我和奶奶很幸運,莫名地讓這塊招牌伴隨小鎮的日昇月落直到今天,但這並不能代表什麼。



我需要這單生意,這是我當時的想法。



女人將證件交給我作為登記用,黃美英三個字落在一側,比她本人更適合這座小鎮。



「那個……金小姐。」



我沒抬頭看她,小心翼翼將她的名字謄上登記表,默默在心底跟著讀了一遍,「怎麼了?」



「請問妳有看到我的墨鏡嗎?」



奶奶還是錯了,凡事總有例外,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說黃小姐,妳有沒有覺得頭有點重?



她忽然彎起眼角,任憑笑聲充斥古舊的空間,吐了吐舌頭將墨鏡握在手心裡,說謝謝的時候幾乎脹紅雙頰。我不確定那盞我每天擦拭的吊燈是不是因為音波而開始晃動,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和笑聲都很適合這裡。



拿過鑰匙上樓前她轉頭指著我胸前的名牌,「我能叫妳泰妍嗎?」



「當然可以了,美英。」



2.

她的名字和笑聲都很適合這裡,卻也不屬於這裡。



我讓她住進三樓最邊間的雙人房,採光不差,空調正常,窗邊的那張沙發是今年初剛換的,不管是為了躲避別人還是自己都很好。



住在隔壁鎮的崔秀英在當天傍晚開著小貨車過來送貨,將我拉出旅館門口指著三樓唯一一抹光亮,她嘖嘖稱奇也惴惴不安,她說金泰妍,妳不覺得很危險嗎?一個女人獨自入住,妳有沒有觀察她的表情啊?是不是來尋短的啊?萬一出事怎麼辦?



嘖了一聲回應崔秀英瞳孔近乎天搖地動的震盪,順便替她將貨車後方的一箱可樂搬下來。



「放心吧,她感覺不是那樣的人。」



「那不然她來這裡做什麼?觀光?別傻了,誰會放棄那座城市的海灘跟夜店跑來這裡看一堆山啊?」



很想把整箱可樂砸在她頭上,可惜她實在太高,可樂又太重。



懶得再和她爭辯,皺起眉頭準備再罵她的時候聽見窗戶被推開的聲音,看見黃美英從三樓探出頭來對著我揮手。



「慘了慘了,要找人陪葬了,金泰妍妳自求多福,我會幫妳照顧金奶奶的。」



我推了推崔秀英,本想直接上樓問黃美英怎麼了,沒想到她嗓音嘹亮,足以照亮這座小鎮枯守已久的沉寂,我說得沒錯,她的聲音確實很適合這裡。



黃美英雙手攏了個圈對著樓下問,有沒有賣某一款碳酸飲料。



崔秀英擺擺手說那個得去另外一個地方批貨,現在沒有。



嘆了口氣,索性對著這兩個人大喊,我說夠了,大家都要休息了妳們不要這麼吵好不好。



奶奶忽然從一樓房間旁的小門撐著拐杖走出來,臉上掛著難得的笑意,她說耎耎,今天好熱鬧——



3.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後來我替崔秀英將貨搬進屋裡然後上了樓,三樓角落的房間,想讓黃美英一個人儲藏心事或者好好沉澱,拿了一瓶可樂敲響她的房門,在還沒看見她以前,房間裡那首由John Denver演唱的經典老歌溢出門縫,然後是只穿著一件粉紅色絲質睡衣的她,卸了妝,藏不住眼裡暗沉的疲憊。



倉皇中只能將可樂伸向微微敞開的門縫遞給她,順便尷尬地笑了一下,「沒有妳要的那款飲料,喝這個也可以吧?」



她笑著接過那瓶可樂,半是埋怨的說其實原本只喝健怡,不過既然泰妍妳拿來了,那正好,我還來不及釐清她說的「正好」應該如何詮釋,下一秒已經被她扣住手腕拉進房裡,房間裡瀰漫淡淡花草香氣,大概也是黃美英從那座城市帶來的隨身行李之一。



我問她為什麼一個人在房間聽這首歌,這首歌很老了。



她拿著可樂倚向沙發,絲質睡衣微掀一角,露出她大腿外側一道不淺的傷疤。



「妳不覺得這首歌唱得很好嗎泰妍,會讓人很有歸屬感。」可樂拉環啵地一聲迸出些許氣泡,黃美英就像隻貪心的小貓,連氣泡裡細碎的甜膩也不肯放過,心滿意足喝下一大口後終於回應我的問題。



「妳沒有嗎?」想也不想的反問她,迎來她眼底明顯迷茫的無措。



也許那座城市裡的人不會像我這樣問問題,直白銳利甚至有些刻薄地不在乎她是否能夠承受。



黃美英卻只是搖頭,早上還紮著包包頭的頭髮已經披散下來,隨意慵懶甚至有些洩氣地,任由眼底一片星空兀自黯淡。她愣了幾秒,翹著腿將睡衣一角撩得更開,白皙大腿突兀留著一道崎嶇的疤,「我應該要有的,可惜受傷以後連最基本的歸屬也丟了,我現在的情況和被解雇沒兩樣,所以我才聽這首歌呀泰妍,覺得一定會有一條路把我帶回家。」



其實奶奶也沒說錯,那百分之五十的機率終於被證實,但凡投宿在這座小鎮的客人都是為了躲,而我和這間旅館就像她暫居的防空洞,不宜久留。



被拉進房間以後我其實還站在門邊,轉身奪門對我來說不成問題,可黃美英的眼睛像極位於小鎮東南邊的那座山才看得見的星空,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唾手可及的光年。



不忍逃跑,又或者下意識想起崔秀英煞有介事地提醒,萬一黃美英真的來這裡尋短怎麼辦?偏僻的小鎮多麼適合成為猛鬼旅館的原型,我才不想這樣。



黃美英見我始終沒有接話,忽然癟癟嘴,仰起好看的下顎弧線喝下一大口可樂,像被碳酸氣泡堵住呼吸,乾咳幾聲後忽然笑開,「泰妍——」



「嗯?」



「我覺得妳很可愛。」



4.

那個晚上黃美英對我說,我覺得妳很可愛。



可樂除了過分甜膩之外還添加不少咖啡因是我一直以來都知道的事情,卻沒曾想過被黃美英啜飲過後的可樂裡也加了不少酒精,偏偏我是對酒精沒轍的人。



黃美英在說完這句話以後隨手將可樂罐擱在一旁,掠過些許霧氣的眼睛忽然湊得很近,不過幾公分的距離,她直勾勾盯著我,過量化學香料混合她微啞嗓音中分不出虛實的笑意,「金泰妍妳聽見了嗎?我說我覺得妳很可愛。」



再回神,我的牛仔吊帶褲已經被她扯住其中一側,像是她刻意買醉還邀請我一起暢飲,我問她怎麼忽然說起這個。沒說出口的是,這個人大概真的因為工作上的挫折而顯得無助萬分,才會在小鎮的破旅館裡對一個陌生人說出妳很可愛這種調情意味濃厚的話。



黃美英發燙的手臂勾過我僵硬的頸間,我沒有想過原來從門口到床邊根本不用幾步的距離,其實一個踉蹌就可以。



那首經典老歌還在唱,吉他伴奏悠揚悅耳,像這裡筆直的道路一樣,彷彿沒有盡頭的地方就是天堂,就是家。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黃美英屬於哪裡,但我忽然覺得,那個晚上我是屬於她的。



暫時收留黃美英無從宣洩的傷,或者迷茫到底的徬徨都好,我並不是那麼介意,當然也不會在意她大腿上的傷疤。



她的吻溫熱美好,帶著汽水稀釋後恰到好處的甜,從唇角到鎖骨,偶爾激起輕微震顫的時候她會稍稍停下來問我這樣是不是有點失禮了。



我說還好,別看這間旅館屋齡老舊,其實隔音很好。



黃美英哦了一聲,深黑色鬈髮掠過我的鼻梁時微微發癢,讓我忽然很想好好愛她,愛她的傷,也愛她同樣適合這座淳樸小鎮的善良。



那首經典老歌唱到Dark and dusty painted on the sky的時候,黃美英在一個不深不淺的吻之後接著說,三個月前我不過只是摔傷了腿,就有傳言說我即將和公司解除合作關係,謠言越傳越瘋狂,後來老闆跟我說讓我回家休養,等腿傷好了再回去。



半開的窗戶吹來夜晚寂靜的涼風,未經同意的月光滲了進來,落在她泛紅的眼角,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傾身吻向她,我說都會好的,雖然我對妳一無所知,但是美英,很多事情一定都會慢慢好起來的,我相信妳。



她忽然嘆了一口氣,順勢撲向我,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到底藏匿多少傷心,只記得她的聲音像大雨前的潮濕空氣,悶得不像話。



「泰妍,我會難過是因為我把我的青春都留在那裡,卻好像什麼也沒得到的樣子,這讓人很沮喪,可是妳不一樣哦泰妍……」



我不知道黃美英究竟從事什麼樣的工作,才會把腿摔成那樣,但或許是需要極佳的臨場反應,才能把話鋒轉到連我都迷失方向。



「我不一樣?」竟只能怔然隨著她的語言路徑緩行,我覺得我也需要沮喪一下。



「嗯,因為妳都很認真地回應我,讓我覺得我是被愛的。」



黃美英把愛字說得很輕,輕到我懷疑是不是因為發音有誤才導致愛的成形,唯一清晰的是她在我背上留下的痕跡,還有,我確實很想愛她,她是第一個說我可愛的人,



想告訴她雖然這座小鎮很無聊,可日出日落都很漂亮,她願意的話,我可以開車載她。



如果沒有凌晨時分的那通電話,或許我就能好好愛她,但都無所謂了,她在我身上留下幾道遮不住的吻痕也就夠了,她不是屬於這裡的人,也不屬於我。



凌晨時分黃美英離開我的懷抱接通擺在床頭的電話,聽不清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麼,黃美英說了幾聲OK之後便掛斷電話,隨後就著電話螢幕尚未黯淡的刺眼強光吻在我的額角邊,她說泰妍,妳會等我嗎?



「公司讓妳復職了?」我揉著眼睛打趣問道,睡意深濃卻遮不住我的失落。



她像是點點頭,轉身摟過我,「還不確定,但得回去開個會。」



我對她說,祝妳好運。



黃美英沒說話,後來我才發現世界上就算有唾手可及的光年,終究也還是光年,不是常人可以輕易追尋的單位。



黃美英在隔天清晨就帶著那只銀色的登機箱走了,我忘記她是否還有再吻我,但她或許是因為找到那條路了,才走得這樣悄無聲息。能找到一條回家的路,我是該為她感到開心。



5.

兩個禮拜後這座小鎮遭遇數十年來最罕見的一場暴雨,不少居民帶著簡易家當來旅館避難,奶奶說許久以前我的祖父也是這樣做的,在狂風暴雨的夜裡提供一杯熱可可或者咖啡都是很溫暖的選擇。



午夜過後我從冰箱裡拿了兩瓶可樂走向交誼廳角落的崔秀英,她正對著那台老舊的映像管電視敲敲打打。



「休息一下吧,還好妳已經把車停到車庫裡了。」



她沒理我,自顧自皺著眉頭敲著電視,雪花般的訊號覆蓋電視裡扭曲的影像,直到黃美英坐在象牙白色的高椅上唱著似曾相識的歌曲,凌亂紛擾的雪花才終於從這場大雨中撤離。



昏黃吊燈被呼嘯闖入的風吹到搖晃,卻不影響電視機裡面的她,唱歌時候專注的眉眼,讓我以為,那首歌她是為我而唱的。



崔秀英像是已經預料到我的停格,從我手裡搶過可樂的動作顯得有些粗魯,她拉開拉環,靜靜等待泡沫消散,「怎麼,被大明星睡過以後就傻了嗎妳?」



畫質不佳的老電視絲毫不影響黃美英身上的光芒,她就坐在那裏,純白襯衫領口微開,長髮棲停在她雪白鎖骨間,輕輕隨著吉他節奏隨意律動也很迷人,那一瞬間我忽然以為,那是我與她最完美的相聚。



那首經典老歌還在唱,被她微啞的嗓音重新詮釋這趟旅程,不知道有沒有我的參與。



I hear her voice in the morning hours shecalls me

The radio reminds me of my home far away

And driving down the road I get a feeling

That I should've been home yesterday,yesterday......



怎麼我會突然覺得,她其實離家還很遠。



崔秀英終於忍不住推了我一下,嘴角還殘著甜膩的香精:「三個多月前黃美英在一次現場演出摔傷了腿,剛好那時她正面臨合約續簽的問題,後來被公司冷凍了,金泰妍,妳知道了吧?她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人家可是大明星,一出專輯就攻佔排行榜第一名的,可不是我們這種人可以理解的境界,怎麼,妳很喜歡她嗎?」



「我沒被別人這樣睡過……」



留在背上的抓痕早已淡去,那個夜裡的吻卻遲遲不曾消褪,我懷疑這也是奶奶要我不要相信那座城市裡的人的原因之一。



崔秀英哈了一聲差點把可樂噴在爺爺珍藏多年的古董唱盤上,她雙手叉腰指著我說:「金泰妍,妳瘋了?難道妳想要去找她嗎?」



又一陣風挾帶著雨水濺進老舊推窗,我索性坐在沙發邊環抱住膝蓋,抬頭看向崔秀英:「妳能幫我訂機票嗎?我想帶她回家。」



老舊映像管電視忽然又飄進片片雪花,訊號不穩,兩側音響像是比我更早一步發了瘋,不停重複著電視機裡本該結束的歌曲——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



莫可奈何的崔秀英又一次把手掌拍到發紅,一邊看著電視螢幕一邊對著我說:「那也得等這場暴雨結束吧。」



我說好,就等暴雨結束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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