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
018
沒人可以解釋大門未知子為什麼在手術成功後仍將手套扯出滿是怒氣的聲音,無辜的手套與手術衣跌落堆滿廢棄醫材的垃圾桶,只差沒有被更多問號附著。
加地秀樹一貫對著大門未知子的背影擺擺手,轉過頭問廣木百江:「那惡魔是怎麼回事啊廣木醫生?而且今天怎麼會是妳?城之內醫生呢?」
「今天早上臨時找我代班的,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手術室裡過於輕柔的嗓音險些就要被儀器平穩的頻率淹沒,廣木百江眼底還留著大門未知子憤憤離去的身影,和當年在古巴的時候一樣,率真到教人沒轍。
「吵架了?」
「誰知道呢。」
*
頂樓強風依然樂此不疲的吹亂大門未知子還染著藥水氣味的頭髮,手裡那把與哈密瓜吊飾掛在一起的備份鑰匙被握到微微發熱。
她不知道城之內博美是怎麼了,五分鐘前和晶叔通電話的結果是她最信賴的麻醉醫生因為私人行程臨時請了事假,雖然脫離她始終為此惴惴不安的病假範疇,卻仍舊沒能消弭胸口窒悶情緒。
三天前她趴在小舞最喜歡的那張兒童桌上,沉下嗓音,將天堂院長的新計畫與自己的打算如實攤平在城之內博美面前,她說城之內醫生,只要我讓晶叔簽了這個約,不論妳的病未來會如何,都能當成提前預習的一部份,而且對其他患者也有幫助不是嗎?晶叔說了,如果真的有需要,合約可以分開談,妳的工作時間還可以再調整,另外因為有準備參與計畫的可能,所以這一次的約大概要簽半年……
很少讓誰真正走進生命裡,大門未知子的腦袋瓜多半用來儲存患者的腫瘤位置與手術中需要避開的血管路徑,她能記住的病例很多,願意記下的人可能比她麻將胡牌成功的次數還少,就連溫柔也是限量供應。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拿出來的藍圖,卻被城之內博美一句大門醫生妳不該這樣做輕易回絕。
單親媽媽堅毅自主,偶爾過分決絕。城之內博美被髮絲遮蓋住的眼睛看不見情緒,徒留拒絕比夜色還要清晰。
大門未知子像個據理力爭的小孩,手心拍響塑膠兒童桌面,扯開嗓音反駁:「城之內醫生,我是妳的主刀醫生,基於專業考量我認為這個提議很合理,我有權要求妳活得比我還長,妳憑什麼這樣否定一切?」
關於大門未知子限量的溫柔,紋理總是過於粗糙,這輩子大概也不會再經過拋光,一如她的眸光那樣天然透明,就著起伏的音調逕直堵住城之內博美的去路。
「大門醫生,妳的患者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而已,況且妳難道不覺得天堂院長只是想再把妳推上浪尖嗎?」城之內博美坐在沙發邊低凝著大門未知子不知道何時又在深夜豎起的稜角,又一次不得其門而入的呆立。
大門未知子只是搖頭,壓低的嗓音被深夜低溫摩娑出細微顆粒:「城之內醫生妳不要把人性想得那麼壞好不好,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我自己可以判斷是非,如果不是因為妳,我才不想管。」
沒有經過拋光的溫柔落在本該只有單親媽媽一人獨居的空間,隔著一張塑膠兒童桌的距離。像是少了孰悉的無影燈映照真心,就連好好說話也變得不太容易。
彼時的城之內博美再不對大門未知子的暫住發表任何存疑,柔聲回應:「……大門醫生,我自己說過的話我自己會負責,妳只要顧好自己和每一次的手術就行了,那才是妳的責任。」
有點生氣,大概就像最後一口啤酒被班凱西打翻那樣生氣,她的好意也被城之內博美不由分說輕易掀翻,於是賭氣轉過身,下巴高高抬起,「算了算了,反正這事情晶叔也還在交涉,已經很晚了,我們今天不談這個,我要先去睡了,明天休息我要去買禮物。」
「禮物?」
「嗯,我一直忘了該買禮物祝賀百江終於回來,拖了那麼久好像有點失禮了。」大門未知子深深吸氣,胸臆間還殘存著許多不解,起身以後走到城之內博美身邊輕輕勾住她的掌心,「也別聊這個了,已經快要十二點了,妳該睡了,不然明天早上又接不到小舞的電話了。」
最後一處可供疲憊暫時棲身的居所最終還是讓城之內博美無處可躲,也許這才是本質上的懸崖,自從大門未知子的房間開始漏水而且遲遲沒能修好開始,她的每一步都踩在石塊脆弱容易崩落的崖邊,明明只要失足就能被懸崖下的清澈湖泊擁抱,但擁抱總是太重,她怕的是生命太短。
城之內博美知道就算試圖掙脫也只是徒勞而已,掌心被大門未知子的專屬溫度捂暖,別過頭,生硬轉移過於單薄的話題:「想送給廣木醫生什麼樣的禮物?」
那一晚的大門未知子其實還是有點生氣,氣自己總因為城之內博美的溫柔暫時失去方向,她說送瓶酒或許不錯,她們雖然多年沒有聯絡,但當時過於年輕的回憶值得收藏一輩子,城之內醫生妳覺得要送哪種比較好?
指揮家的業務範圍什麼時候開始從手術室向外延展至生活中,已然成為不可考的謎題,她只是反手捏了捏大門未知子的手心,嘴角笑意有些勉強:「我不知道,大門醫生妳比較了解廣木醫生,妳應該自己決定。」
「但我覺得妳有時候比較了解我。」大門未知子說。
正因為了解,城之內博美才能屢屢躲過大門未知子無孔不入滲進空氣裡的關心,那是單親媽媽累積多年的絕技。遂以更多沉默應對。
還是太過粗心的大門未知子,忘記那一天晚上的城之內博美一反常態的乖順從何而來,只記得她的麻醉醫生本來就纖細的手腕似乎更難承載任何一支手錶的重量,這幾年從沒變過的款式,錶帶卻在深夜裡與手腕隔著格外空蕩的距離,彷彿她再不握緊就會跟著掉落,太瘦了,手腕骨節過於清晰,她不喜歡這樣。
「城之內醫生,我說啊……」
「嗯?」
「妳之前說我是自由的,我也說過了,那都是曾經的事情了。我也會對我自己的選擇負責,所以城之內醫生,關於那件事情,能請妳再考慮一下嗎?」
談話的最後結束在城之內博美同樣疲憊的句點上,像是已經無力再負荷更多解釋權,「大門醫生,晶叔護了妳這麼多年,就是希望妳可以專心做手術,就只為了患者付出,妳別讓晶叔失望。」
*
三天前的晚上大門未知子得到疲憊的句點卻沒能進一步尋獲更多答案,如今連麻醉醫生本人也因故缺席,她也不喜歡這樣。一口氣在玻璃杯裡丟下六個糖漿膠囊,不加水,只把嘆息摻入風聲裡再一起加進糖漿中。
就連廣木百江何時倚在同一個鐵欄杆旁她也沒有感覺,手術與城之內博美彷彿將大門未知子一分為二,前者順利完成沒有任何疑慮,後者卻像是挾持她的思緒離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未知子,那天和妳談的事情妳想好了嗎?」
糖漿甜膩再次滑過欲言又止的喉間,大門未知子搖頭:「是想好了,但還不能那麼快就下決定。」
「是因為妳的麻醉醫生?」廣木百江嘴角笑意淺淺的,看不出情緒。
「她要我顧好自己就好,但這根本不可能,我需要她當我的搭檔,我得為她著想,況且妳也才剛回日本,我也不會讓妳自己面對這個體系裡的事情,當然還要為晶叔的生意著想……」大門未知子靠著鐵欄杆舒展僵硬筋骨,舒展不了鬱結的心事,她仰起頭望向天空,灰濛一片看不見雲層分界,就著甜膩嗓音開口:「對了百江,城之內醫生有說要去哪嗎?」
廣木百江眼底蘊藏的溫柔像是早在多年以前便已駐守其中,她抿著嘴角,替大門未知子將捏到乾癟的糖漿膠囊整齊排在托盤上,「是晶叔打電話告訴我的,他說那時候妳已經出門了怕不好聯絡,所以直接打電話給我讓我代班。」
當年城之內博美願意放棄小舞的運動會和自己擠在手術室裡與病人一起並肩,幾年後卻臨時從早已排定的手術中缺席,她沮喪癟癟嘴,順勢滑下欄杆坐在地板上,「那好吧,我等等回家問晶叔好了。」
「嗯,我也等著妳的答案,也許過幾天可以一起吃個飯,喔對了,未知子謝謝妳的禮物。」廣木百江像是和大門未知子回到最青澀的年歲,跟著蹲在她面前,食指戳向對方鼓起的臉頰。
「啊?」大門未知歪過頭,關鍵詞來得太過突然,害她一時短路。
她是想送禮物沒錯,只是那天拉著城之內博美陪她到幾家專賣日本酒的小店卻一無所獲,不是缺貨就是需要調貨,她什麼也沒買到,只在狹窄的街巷裡因為城之內博美手腕上那支幾乎快要脫落的錶怔然出神。
廣木百江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錶,一邊嘟嚷著下一台手術就快要遲到,起身走到樓梯口邊轉身對大門未知子說:「我收到酒了,今天早上放在我家門前的沒錯吧上面有張小卡片,謝謝妳。」
走出手術室後有太多隱喻藏在生活角落,尤其是當某個人的溫柔像水一樣,悄無聲息涓流而過,疼痛或者委屈都像開了靜音模式,大門未知子覺得這樣不好,至少也該開震動啊。
*
回家的時候看見晶叔穿著西裝扶著腰半躺在一旁的榻榻米上,說是班凱西突然跳上桌子害他嚇得閃到腰。
大門未知子連忙拿過幾個靠墊讓晶叔躺著休息,抱起始作俑者班凱西,嘆氣道:「晶叔你這是準備去哪?又要去送哈密瓜?」
「慶林大學醫院最近有一台手術需要妳,幾天前他們小兒科的岸田醫生打電話給我,所以我今天原本想先去打招呼……唉。」
小兒科的岸田醫生——
「晶叔你先休息吧,我幫你帶過去,反正今天手術都結束了,我有空。」
「未知子今天這麼勤勞?」
替晶叔倒了杯熱水,打開暖桌開關,大門未知子拎起麻將桌邊的哈密瓜與公事包,「不就是送哈密瓜嗎有什麼難的。對了晶叔,城之內醫生今天有說為什麼要請假嗎?」
晶叔扶著腰只差沒在狹仄的榻榻米間打滾,哀號出聲:「我不知道啊,只說請了假。妳快去快回——」
「晶叔,那個岸田醫生是我知道的那個岸田醫生嗎?」大門未知子又問,不自覺咬緊下顎。
「是是,聽說之前在研討會上的表現不錯,所以被慶林大學醫院挖走了,怎麼了嗎?」
急忙拎著包包與哈密瓜走到玄關,大門未知子別過頭:「沒事啊,我只是好奇,那我先出門了喔,記得多休息不要亂動。」
「知道啦,路上小心。」
*
路上小心,小心電車間的縫隙也小心又一次被溫柔隔絕的鬱悶情緒。
這一次沒有加長型的豪華房車上演城之內博美與大老闆的友好擁抱,只有岸田卓也伸手輕輕扶著城之內博美肩膀的畫面,在大門未知子眼底燒斷某根過於敏感的保險絲。
這一次當然也沒有當時的舉足不前,高跟鞋踏在通往急診室門口的人行道上,深灰色潮濕雲層下是連大門未知子自己也搞不清楚的奇怪節奏,宛若她再不快一點,就會讓想要守護的東西被徹底搶走。
大門未知子左手拎著哈密瓜右手拿著晶叔的公事包,分身乏術之餘仍是用肩頭偷偷撞開岸田卓也寬厚許多的肩膀,轉身對上城之內博美明顯詫異的目光。
「大門醫生?」城之內博美略顯微弱的呼喊險些被雜沓的聲音吞沒,還好來得及把右手收進袖口。
大門未知子倏地笑瞇著眼,看著縮在自己外套裡的城之內博美:「原來今天臨時缺席我的手術就是為了來見他喔?今天是什麼好日子?」
岸田卓也像是急著搶白開口,卻被城之內博美更快一步擋下:「大門醫生,這是我的私人行程。」
「喔——我也有我的私人行程啊。」將哈密瓜與公事包裡的文件粗魯塞給岸田卓也,大門未知子笑著朝岸田卓也說:「晶叔請我來跟岸田醫生打聲招呼,單次手術的合約都放在裡面了,就麻煩您詳閱了謝謝,我不打擾你們敘舊了。」大門未知子朝城之內博美擺了擺手:「那就再見囉!」語畢作勢轉身,再次把高跟鞋踏出清脆聲響。
人潮來回流徙的急診室門口只剩下岸田卓也和城之內博美,岸田卓也擰著眉看向城之內博美:「妳沒事吧?真的不再留下來觀察一下?」
大門未知子的背影印在眼角深處,直到被人群徹底隔離,城之內博美才放心將全身重量暫時倚在岸田卓也身上,守著離婚後應該要有的距離,「沒事了,你先去忙吧,我要回去了,關於小舞的事情我們有空再談。」
「但是妳看起來……」
「沒事,謝謝關心。」
城之內博美禮貌性的點頭,恪守分寸,讓她們的短暫相遇精準分離。轉身與各式藥水氣味擦肩,分不清楚究竟誰是要來浪費醫療資源,誰又是真正迫切等待救援的,抿了抿乾澀的唇瓣,城之內博美低頭掠過公車站牌的時候,藏在外套袖口裡的手腕卻忽然被熟悉的溫度緊緊扣住,害後面的行人差點和她相撞。
她下意識蹙緊眉心,被大門未知子靠著公車站座椅的修長身影楞在原地。
「大門醫生妳不是回去了嗎?」
大門未知子沒回答,只抬頭瞥了城之內博美一眼,另外一隻手順勢將她外套袖口向上翻摺,露出前臂上還沾著細小血點的酒精棉球。不知道是因為酒精揮發還是冬季低溫的關係,語句瞬間抽離該有的溫度,「今天真的是為了見他才請假的?請的那麼臨時?」
陰灰雲層在遠方壓得愈發低沉,低到城之內博美每一聲心跳皆鏗鏘,答不出來,敷衍用的答案宛若也在大門未知子面前成為廢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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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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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誰快來阻止我一下,真的真的好有愛喔她們……
2.摸索到今天的心得是依舊很多問號但腦洞又關不起來,冷靜冷靜。
3.各位好心人願意讓我放飛自我的結果就是會有偏掉的危險,恐慌,還是要冷靜。
4.周末愉快~謝謝。TT
4.5大家一起冷靜~~~~~~(還是只有我最不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