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F

翔北急救中心在緋山美帆子短暫離線的這段期間內歷經過幾次幅度不大的裝修，年限瀕臨報廢的桌椅、身中劇毒的老舊電腦，卻獨漏放滿醫材備品的雜物間，新進不久的實習生灰谷俊平曾聽藍澤醫生說，如果真的有過不去的時候，就去那邊坐坐吧。

可惜鎖起來了。

灰谷俊平喪氣地抓亂頭髮，鏡框斜斜垂下鼻梁，成功嗅出氰化物味道的機率也許還高過他忽然鼓起勇氣的心血來潮。

＊

雜物間鎖起來了，在緋山美帆子毫不知情地拎著兩個飯團走進燈光向來微弱的雜物間之後，門就鎖起來了。

十五分鐘前，身兼同事上司同居人數職的白石惠難得從制服口袋裡掏出不是筆記的東西，醫院附設便利商店的折價券，兩個飯團搭配飲料特價優惠，其實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只是白石惠邀請她，她也就答應了，再因著餐廳因為前來參與觀摩手術的外賓而爆滿壅塞，她又如何能不答應。

雜物間是好地方，適合一杯咖啡靜置那些無處安放的沮喪，白石惠抿起薄薄唇瓣，看著眼前的緋山美帆子渾然未覺的將手心裡的罐裝咖啡擱在一旁。

「白石，快點，別拖拖拉拉的，我今天很忙，沒有那麼多時間陪妳吃飯。」手捧著飯團，緋山美帆子像是沒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肆無忌憚將情緒拋向白石惠，近乎反射動作那樣自然。

門邊的白石惠雙手藏在身後緊抓著制服口袋，乖巧到讓人誤以為下一秒隨時都能下達握手或抱抱的指令。

反射源於習慣，這麼多年來緋山美帆子習慣白石惠說話的音調，沒有太多起伏，生氣的時候只能仰賴眉間蹙起的皺摺判讀，偶爾也習慣危急的醫療現場中相互觸碰的指尖，因為太習慣了，不知道餘生也能這樣被實踐。

是以習慣多年的短暫沈默起不了警示作用，白石惠的溫吞是緋山美帆子生命裡少數可以忍受的例外，得不到應該要有的回應，她轉過身，才發現出勤時不小心沾上灰塵的鞋頭被那雙灰色的運動鞋緊緊相抵，再驚覺白石惠的身高正巧到達雜物架上消毒紗布的位置。

太近了，悄無聲息逼近的白石惠，連身上的聽診器也沒有碰撞出任何警訊，除了熱氣。

中央空調從不偏心任何一間病房，也絕不會冷落長年陰暗的雜物間，只不過唯一一個通風風扇年久失修，費勁轉動嘈雜聲響，正好擋住她忽然又不規律的心跳。

關於心律不整手術後的後遺症，之於緋山美帆子的白石惠從來都是亟待臨床解決的超級特例。

臨床即自身，即此刻。

緋山美帆子垂下目光，推了推白石惠抵在鐵架上的手臂，「夠了，停止這一切，我說了我沒有時間。」

「緋山醫生，我也沒有。」白石惠修長指節下意識緊貼冷冽鐵架，落在密閉空間裡的陳述悄悄升溫，像溫水，下方隔著火源。

瞠圓了眼，緋山美帆子笑得尷尬：「白石妳也太嚴肅了吧，現在人力這麼吃緊，我知道大家都忙，所以……」也不是欺善怕惡，大概是身高上的先天劣勢，從當年樓梯間的緊迫盯人開始，每每縮著肩膀仰著頭，再怎麼凌人的盛氣也會退縮。

「所以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那樣的人身上。」是緋山美帆子意料之外的鏗鏘音調，白石惠定了定眸，難以察覺的醋意。

「哈？」緋山美帆子一愣，退無可退，手心在混亂中被圍攏的熱氣打亂節奏，揮落鐵架上的醫用口罩，掉在白石惠腳邊。

白石惠習慣做很多筆記，開例會時候說的話也都先行寫下草稿，如今淺淺被霧氣遮掩的眼底卻只有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潦草，像被逼急了，迫不得已。

「其實……其實我也可以的。」緊了緊手心力道。

為甚麼要用到「其實」究竟又是甚麼事情「也可以」，緋山美帆子暫時沒打算解決這場沒來由的圍困，只是沒料到白石惠的嘴唇和平時說話的音調一樣柔軟，和近期大受好評的水果軟糖有點像，誘使人細細咀嚼。

不該再讓任何一樣東西掉到地上，心慌意亂的手只好攀上白石惠繃緊的頸項，呼吸愈緊，則擁吻愈深，緋山美帆子被吻得莫名，卻不再喊停，直到指腹沿著領口處探尋，最後將制服左側的活動式鐵扣兩兩分離──

「到底怎麼回事？」漸漸變軟的疑問緊貼著熱氣，緋山美帆子抬頭看向白石惠，早已分岔的瀏海該在休息時間結束以前疏理整齊，以免別人起疑。

相互追逐的喘息聲反倒樂此不疲，驗證那些生活裡無從違逆的自然反應，像是拿東西敲向膝蓋就會無意識彈起，彷彿被納入同一種餘生裡，就會束手無策。

「緋山醫生開心的事情也好，煩惱也罷，都應該讓我知道，我可以的……我也可以分擔的。」暫時不管左側鎖骨處因為熱氣而泛紅的肌膚，白石惠舔了舔嘴唇，差點換氣不及，高挺鼻梁掠過一層燈影。

緋山美帆子搖搖頭，紅著臉嘟嚷，「太傲慢了，這樣的想法真是太傲慢了。」微微顫抖的指尖卻遲遲沒能替分離的鐵扣找到合適的接口，只磨擦出細碎而清脆的音節，像她試圖把持的最後一絲呢喃。

再用一個擁抱環住緋山美帆子的腰際，密閉雜物間裡的最終宣告──跟我住就得聽我的，妳答應過我的。

「……吵死了。」沒能將鐵扣重新扣起的指尖猛地將制服衣料向下拉扯，緋山美帆子雙頰滾燙，在白石惠的圈鎖範圍裡，拒絕或者不滿向來都是訊號，她自己似乎不太知道。

白石惠笑眯著眼，「就這麼說定了哦。」加深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