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
029
早上七點鐘,各家晨間新聞紛紛將昨夜的驚心動魄逐步分解,推導出因為汽車胎紋早已磨平再加上疲勞駕駛的原因,才會讓車輛在天雨路滑的夜晚撞進尖峰時間的鬧區街道,幸虧當時有幾名醫生在現場進行第一時間的急救,否則後果將更加不堪設想……
電話夾在頸間,城之內博美將電視音量調到最小,期間接了小舞打來說周末要去同學家玩的報備電話,手裡搗弄平底鍋與鍋鏟的動作未停,最後是間宮真矢在二十通未接來電之後終於爆發的叨念,像極大學時候某個社團活動結束後的深夜。
前輩說博美妳的手機是裝飾用的嗎,我知道妳待的醫院是這次救災的責任醫院之一,但好歹也回個電話吧?不要讓我擔心妳。
下意識望向房間裡那團鼓鼓的羽絨被,纖細的手臂懸在床緣,白色紗布上彷彿還印著昨天夜裡的雨水溫度,城之內博美壓低音量,終於抓到空檔開口:「前輩,對不起,昨天晚上真的太混亂了。」
只聽到前輩在電話那頭重重嘆氣,掩蓋家鄉海岸該有的緩慢氣味:「我昨天讓阿姨來醫院檢查了,從CT掃描的結果來看,我認為應該趕快開刀,我不知道妳那邊的情況怎樣,但阿姨說她不願意到東京治療,就算車程不到一個小時也不要,妳今天有班嗎?要不要等妳回來再討論?」
「嗯,等等還有一台手術……」
「博美……」
「前輩,我忙完工作會盡快回去,真的很不好意思一直麻煩前輩。」
「長大真的讓人很困擾呢博美,好像每分每秒都在抉擇,妳說對嗎?」間宮真矢話鋒一轉,嗓音淡淡的,容易被海風吹散的樣子。
爐心上的火焰在開關轉了半圈以後消散地過於恣意,容易讓人想到昨天夜裡來不及向世界告別的生命。平底鍋裡的煎蛋形狀完美整齊,不知道能不能用來驅散初春的料峭寒意,更甚者,是城之內博美沒能及時守護的人的傷心與失望。她抿了抿嘴角,「尤其每個抉擇都不能掠過,每個抉擇都是生命裡重要的……」
尾音因為肩上的重量暫時下落不明,城之內博美輕輕回頭,微涼雙頰染上某個人明顯尚在夢境裡徘徊的牙膏氣味,清涼薄荷,在清晨帶著惱人溫度。看見髮絲散亂的大門未知子不斷用唇語嘟嚷:「誰?前輩?哪個前輩?」
試圖用手肘隔大門未知子過於貼近的溫熱氣息,暫時先擱置凌晨時分的無助,城之內博美只知道失敗的下場是對著對話那頭的前輩不經意吐出失禮的音節——妳快走開啦。
自從成為一名母親以後,城之內博美鮮少被這樣失禮的自己嚇到差點咬到舌頭,如果不是前輩就著電話裡的頻率噗哧一聲笑出來,大概又會為焦頭爛額的生命再添上一筆糟糕印記。
「博美,妳先去忙吧,我也差不多該繞去妳家看看阿姨今天的情況,有什麼事情會再聯絡妳,辛苦了。」
總是體貼的前輩將所有尷尬隨著通話結束,任憑劫難後的白日微光無聲駐足,城之內博美放下電話,轉身只看見大門未知子縮在餐桌前的身影,微微弓著身,無意識撥弄紗布一角,指節上還帶著明顯擦傷。
無助總是狡猾,沒被夢境遣返,滯留在大門未知子的眼底,像是為了證明昨天的城之內博美有多麼冷漠疏離。
同樣圖案的餐盤分置餐桌兩端,城之內博美雙手揩過圍裙,指尖抵住大門未知子就快要把半邊紗布掀開的食指,「大門醫生,別玩了,專心吃早餐。今天要簽約不是嗎?快打起精神來。」
自從成為一名母親、成為大門未知子身邊的麻醉醫生,城之內博美像是終於明白,以為長大以後就能藉著沉默忽略的那些思緒,往往只能在大門未知子面前變得透明。
「城之內醫生……」她很聽話,不再對紗布下手,轉而拿起叉子戳起蛋白邊緣。
「嗯?」城之內博美無奈輕嘆,從櫃子最前端拿下兩個杯子,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固定的款式,大概又是時間無意造成的惡作劇。再從冰箱拿出牛奶,自小舞出國以後開始改買適合單身媽媽一個人趕在有效期限內喝完的紙盒包裝,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又被惡作劇成大容量的罐裝形式。
猜不透。但試著猜透過於清澈的靈魂本身就是一種謬誤。
譬如玻璃杯落在餐桌上就快要圈出冰涼水痕的瞬間,手腕又落入大門未知子溫熱的掌心裡,聽見她還沒清醒的嗓音依然對昨夜的遺憾窮追不捨,「我回來日本以後好像一直在質疑裡生活,我一直都覺得,有些時候我不解釋是因為覺得解釋沒有任何用,還不如好好為患者努力,有時候……有時候我覺得不解釋是因為就算不說,對方也能懂。」
「大門醫生妳啊,老是這樣子生活的話,很容易讓自己受傷呢。」城之內博美已經習慣手腕間漸漸熱燙的溫度和著窗外陽光,改不了的習慣還有很多,像是深埋時光深處許久的凝望。
「城之內醫生也覺得我昨天處理的方式不對嗎?」
心底被窗外穿行而過的陽光曬出晶叔日漸年邁的教誨,像是又聽見他說,想要保護未知子,就別讓她太依賴妳,也別太寵她。
「大門醫生,我相信妳,但是……」我相信妳,但是;但是我相信妳。不同語序牽動程度各異的語境,城之內博美的溫柔再多也只能暫時無聲,留下近乎靜默的後續,「大門醫生昨天晚上確實不適合再為那名患者實施任何急救,既然已經做過檢傷分類,而且從現場的情況來看……」
像冬日的陽光忽然墜入暗巷斜角,太快抽離沒有預警,再加上這場雨,城之內博美怔然看著大門未知子失望地收回掌心,下一秒微握成拳,縮在椅子邊。
「城之內醫生,我真的很討厭患者,沒辦法救他們的時候,會開始懷疑自己一路走來的意義到底在哪裡?」
「我也當過大門醫生的患者哦。」
「啊?」大門未知子抬起頭,對上那雙一如手術室裡清亮的眼睛,溫柔到無聲無息,要錯過真的太容易。
「雖然不是很喜歡那樣的身分,但是也只有那樣才能發現,大門醫生是怎樣為患者拚命的,所以啊,即便第一次手術沒有成功,那時候的我在心裡也覺得很幸運了,我想,那個孩子心裡也是這樣想的吧。」城之內博美走回自己的位置拉開椅子坐下,帶著透向指尖的溫度刮過玻璃杯邊緣,看不清大門未知子的表情,只有陽光掠過她髮梢的光澤,溫和而耀眼。
可惜心意越是溫柔便越曲折,當第一節晨間新聞終於轉向不再回溯昨晚的缺憾轉向氣象預報的畫面,大門未知子緩緩抬起頭,下顎無措抵著弓起的膝蓋,放下手上的叉子,像是又在哪個路口前迷了路的小孩,不再爭辯也不再發言,留下傷口兀自發炎。
不夠乾脆的雨終於肯暫時放過這座千瘡百孔的城市,城之內博美瞥向牆上的時鐘,起身拿過沙發邊的包包,「我先去上班了,我記得晶叔說簽約的事情他會處理,如果妳要出門,記得把窗戶都鎖好,早餐記得吃完,小心別讓傷口碰水……」
「城之內醫生……」沿著陽光的缺角,小心翼翼打斷城之內博美的叮嚀,大門未知子確實是個還在迷路的小孩,修長手指開始摳起桌角。
「嗯?」
「可以再借我一下嗎?」擁抱或是肩膀都好,只要一下下,好讓她尚未從車禍中回神的靈魂可以棲停。
此前在儲藏室裡的擁抱已經快要成為帳目不清的呆帳之一,城之內博美怔忡地低下頭,晶叔的叮嚀言猶在耳,總要在親自走過生與死的邊界並且看見別人越過生命的終點之後才會發現,心軟是貪心以後最銳利的武器。
她不可以。
「我去上班了,大門醫生自己多保重。」城之內博美說。
*
關於簽約如何天堂院長又如何,都是從廣木百江的口中得知的,下午兩點鐘,各自結束工作後的醫院露臺,遠方後重雲層又開始凌遲城市裡的疲憊居民,誰也不放過。
廣木百江說很快就會有第一場公開手術要進行,時間就在明天早上,照現在這個情況來看,大門醫生的傷應該不會有太大影響,如果表現得好,要超過慶林大學醫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天堂院長終於能再次站穩腳步。
很多年前之所以開始仰望那陣來去不定的風,也許意味著自己一直以來都渴望飄向遠方,終於跟著那陣風走了那麼久的路,權力場域如何運作早已與她無關,她想了解的只有一件事——
「不會影響太大?就這麼忍心讓大門醫生帶傷上陣嗎?之後再讓大門醫生做更多手術?廣木醫生,大門醫生很相信妳,她一直希望能和妳像當初一樣為了患者努力,她會願意簽約,也有一部份原因是因為妳,所以希望廣木醫生可以想清楚這一點,畢竟大門醫生是那樣好的人。」城之內博美偷偷把最後一點落寞藏進屋簷下的雨滴裡,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廣木百江站起身,同樣能在手術室裡令人安定的紫色制服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置換了劇本:「想清楚了又能怎樣,城之內醫生,有時候我才是最不知道該怎麼辦的那一個,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和妳一樣的自信,我是指待在大門醫生身邊的這件事,我先下樓了,再見。」
體制內外總藏著深淺不一的謊,誰比誰精明,誰又比誰工於心計,這場雨如果不停,也許答案就不會清晰。
城之內博美愣了愣,屋簷下舒展疲憊的筋骨,私人手機的螢幕上顯示兩條未讀訊息,第一則來自晶叔,第二則沒有意外的又從鐮倉寄來了限時專送。都是她不能輕易擱下的責任,自從過了不能恣意貪心的年紀,責任再不能輕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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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美,妳能回來一趟嗎?
如果不細看寄件人姓名,大概只會以為那是錯亂的系統重複發送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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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還是要說冷靜啊,真的很容易因為一支MV一張截圖就崩潰耶,好可怕喔城門到底要把我害到什麼程度。(痛哭
2.不行我真的很容易說廢話,要克制。
3.謝謝,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