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
016
也不該說大門未知子用一種侵門踏戶的姿態出現在家裡，如果不是自己開了門，也就不會任憑對方將牙刷甚至是包包裡莫名出現的筆記型電腦一併成為家中極為和諧的擺設之一。
突兀的是明明她才是這間房子的所有人，凌晨十二點半卻呆立在床邊看著那顆向來用來裝飾的枕頭被某個人壓出深深凹陷，像逃過安檢以後輕易取得的入境證明。
毫無意義的驅逐早該在開門的瞬間即刻作廢才對，城之內博美還不明白這個道理，鑽進被窩裡後背對著正抱著筆記型電腦的大門未知子，「大門醫生這是喝了一大杯黑咖啡以後睡不著嗎？要玩電腦的話去客廳吧，我要睡了。」
麻醉醫生擅長藏匿的疲憊回到家裡無處可躲，落在被電腦螢幕微微照亮的房間，最後一道防線是把自己藏進羽絨被裡，帶著和大門未知子同樣款式的香氣。
「城之內醫生……」闔上筆記型電腦螢幕，不算太熟的距離裡連尾音也不太容易精準傳遞，大門未知子抱著電腦靠著枕頭，聽見身旁的她輕輕嗯了一聲以後開口：「除了小舞以外，城之內醫生還有想要守護的人嗎？」
以為幾個月前在醫院長廊邊得到的答案會再次重播，然還開著昏黃床頭燈的房間裡卻在幾秒之後被城之內博美困倦的回應輕輕拂掠，沙啞的回應容易被風吹散：「當然有了，大門醫生。」明明抓不住那陣風，敞開的家門只能放任風的居留。
「如果是這樣的話，城之內醫生應該能理解我的那種心情吧？想要守護重要的人的心情，所以城之內醫生，妳一定要保重身體……」此前早該說出口的抱歉暫時超過有效期限，只留下大門未知子斷斷續續的語句在夜裡清澈流淌。
過了午夜以後的隱喻各自帶著沉沉睡意，來不及探尋的尾音收攏床頭燈的光暈，大門未知子自行帶著入境許可佔據雙人床的另外一端，聽見城之內博美微啞嗓音輕掀夜色：「能不能理解都不重要了，大門醫生，反正我會努力生活，努力活得比妳還長。」（註1）
大門未知子微愣，悄無聲息的溫柔來得突然，深夜裡只能措手不及。
「城之內醫生？」
「我要睡了，晚安。」城之內博美逃不出房間，只能求救於夢境。
「喔——」
隔天出門的時候大門未知子還在睡，雙人床被她佔去大半，捲在羽絨被裡像是流浪許久的小動物終於找到歸所，城之內博美替她將被子蓋好，留下餐桌上的早餐與一張紙條還有備份鑰匙，匆忙的字跡抹去溫柔的筆觸，徒留條列式的提醒，提醒大門未知子，因為早上排了一台手術所以必須先出門，桌上的早餐如果涼了得自己看著辦，備份鑰匙鎖完門以後投進信箱即可，如果可以記得把隨身物品帶走——
原子筆油墨一再勾勒出一堵高牆，試圖讓彼此退回分寸之內，然而手術是大門未知子的興趣與專長，偶爾和城之內博美唱反調也是，將所有提醒往反方向實踐比什麼都有趣。大門未知子凌亂的頭髮混著某種漸漸習慣的香氣從被窩裡鑽出來的早上，思緒尚未清醒，過了時效的抱歉還留在喉間兀自乾澀，就連該把城之內博美擱置在生活還是工作的象限裡也是未解的難題。
＊
城之內博美和大門未知子確實不太熟，只是不小心讓對方將枕頭睡出凹陷，不小心把家裡唯一一把備份鑰匙交了出去，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應對進退，一如手術中的標準作業流程。
結束手術以後逃出藥水氣味直奔醫院頂樓，城之內博美倚著欄杆懊惱著昨天晚上那句過於貪心的語句，她明明已經過了可以貪心的年紀。
手裡的口罩被她的懊惱揉皺，直到身後再次傳來已經不算太陌生的聲音——
「城之內醫生，我記得未知子好像不太喜歡妳來頂樓哦。」
廣木百江的嗓音總是承載某段她無法回溯的記憶，過於從容的繞到耳畔，等待城之內博美為此煽動情緒。城之內博美轉過身，笑道：「是嗎？我怎麼不記得了。」
「記不記得都是事實，不過也好，有些事情在這裡談比較方便。」白袍遮掩背後的傷疤，蓋不住廣木百江眼底溫柔的目光，走到城之內博美身邊，指尖輕敲欄杆。
「廣木醫生我還有點事情要忙我想……」
「習慣與效率哪個對患者更有利的這件事情只從二元對立的層面來看的話會不會太可惜了呢？城之內醫生。」輕鬆打亂城之內博美的節奏，廣木百江輕聲問道。
廣木百江的聲音溫柔到令人發慌，彷彿時間軸上和某個人擁有再多的回憶也只是多餘，城之內博美低下頭，「廣木醫生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未知子需要妳，妳是她習慣的搭檔，這樣的習慣可以讓手術達成更高的效率，這是妳自己也知道的事情，不是嗎？」
不回答，把剩下的沉默都交給頂樓呼嘯的風聲，城之內博美只是抿起嘴角以笑意回應，然身旁的廣木百江溫柔而固執，始終等待她應該要更具體的答案。
城之內博美只好基於禮貌應答，她說知道是一回事，要不要實現這樣的認知又是另外一回事，廣木醫生您也該知道這個道理。
雨停後的頂樓仍蓄積著淺淺水漥，灰白色的天空在水面緩緩潛移，倒映不了麻醉醫生的身影相互平行，像一場預料之內的對峙。
想告訴廣木百江，和大門未知子確實不太熟，沒有古巴時光可以支撐回憶，唯一與之一的差別昭然若揭，這是雙方都該知道的事情。
廣木百江就算看透城之內博美的情緒也不願說破，就著城之內博美細碎的嗓音說，我欠了天堂院長一個很大很大的人情，我想我有責任說服未知子進入體制內的醫療系統，這對患者乃至於整個醫療界都該是利大於弊的雙贏局面，所以城之內醫生，能不能請妳先走進體制，未知子需要妳，妳是明白的，妳走進來以後，她一定會跟上的。
「廣木醫生您多心了，我對於大門醫生來說並不是唯一，我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我確實和她共事很多年，我也想和她繼續搭檔完成更多手術，但那又如何？」
握著欄杆的指節加深力道緊握住最後一絲飄忽的尾音，城之內博美想起晶叔當年住院期間忽然握住自己的手說，博美，有些話我還是想先跟妳說，我存了一筆錢，將來想開一間醫院，讓未知子可以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專心為患者開刀治療，她不該受限於任何體制，如果這個夢想不幸沒能完成，或者哪一天我先走了，能不能請妳幫我繼續保護她，博美，未知子那樣的個性不容易交到真心的朋友，我知道妳有妳的責任，但是我已經老了——
即便晶叔的夢想因為某個人孩子氣的而暫時擱置，城之內博美當年無條件給予晶叔的承諾卻依然鮮明，就算自己不會是她的唯一。
雲層間投下的短暫光痕曬上午後的鐵欄杆，可惜沒能觸及某些言語的死角，譬如廣木百江過於溫柔的協商，進逼的協商未果，只惹來城之內博美壓抑許久的嗓音為了守護重要的人而頓挫著銳利音節——廣木醫生，如果您真的了解大門醫生，就不該這樣傷害她！
空曠的醫院頂樓不需要留存太多隱匿過頭的溫柔，只是恰巧被黏膩的糖漿氣味攔截，伴隨大門未知子迎面走來的頎長身影。
「怎麼了妳們？城之內醫生為什麼要對百江這麼兇？天氣那麼冷，可以到樓下說話啊，萬一著涼了怎麼辦？」捧著托盤，狀況外的大門未知子索性將托盤橫跨在兩位麻醉醫生之間，截不斷城之內博美來不及逃的傷。
廣木百江輕輕拍了拍大門未知子的肩膀：「晚點下班我再給妳電話，如果有空就一起吃飯吧。」目光不忘移向城之內博美：「如果城之內醫生方便的話也一起來吧。」
和城之內博美擁有相同深淺的紫色身影不願意逗留在頂樓的灰白天空下，擺擺手逕自下了樓，留下大門未知子眉心間的鬱結與城之內博美脹痛的額角。
大門未知子將托盤放到一邊，玻璃杯裡的濃稠液體沒能讓空氣也跟著甜膩，瞥向嘴角緊抿的城之內博美，軟下聲調問：「妳們剛剛在說什麼？城之內醫生妳為什麼要用那樣的口氣說話？」她只捕捉到頻率異常的音調。
如果真的有傷，應該先用生理食鹽水清洗以後再行包紮，誤解或者沉默都像是加了鹽巴，城之內博美抬眸，被頂樓強風吹痛眼角：「大門醫生，今天出門的時候有把鑰匙放在信箱嗎？」
「城之內醫生妳能不能先回答我的問題？不要把我當成笨蛋……」
「我拒絕。」從來就沒有把大門未知子歸類在笨蛋的範圍裡，城之內博美的拒絕看似一如當年，卻再也沒能守住應該要有的乾脆，轉身逃往安全門的時候被大門未知子緊緊扣住手腕，微微生疼。
「不回答就算了，那換個問題問總可以了吧？後天有台手術我想請妳跟我一起，可以嗎？我可以請晶叔要求更多手術費——」
大門未知子澄澈的眼底向來藏著過於誠實的聲音，一再提醒城之內博美，生命裡的責任在她答應晶叔以後，也許就像家鄉的海岸一樣無邊無際。
「大門醫生，妳是自由的，不該總是這樣依賴我，我想和妳做更多手術，但妳不一定那麼需要我，其他人也能分擔那些糖漿膠囊。」
大門未知子來不及嚴正反駁城之內博美語句裡的諸多錯誤，冬季午後刺骨的寒風中只能目送她被握到發紅的手腕藏進口袋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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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之內博美在晚上九點鐘的街燈下，想起當年的晶叔好像還說了什麼，像是如果要保護未知子，最好別讓她太依賴妳，我知道這很難，既要保護又要遠離，這話妳就先聽聽，畢竟我也還在摸索呢。
晶叔的叮嚀言猶在耳，家裡信箱卻沒有預期中應該出現的備份鑰匙，城之內博美無奈自嘲，攏緊身上那件屬於大門未知子的外套，也許該找晶叔好好商量，最好別被大門未知子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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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原台詞出現在《天皇的御廚》，是俊子對篤藏說的話，因為真的真的很喜歡所以用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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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問到這一章節是甜還是虐，必須非常抱歉的說我自己有一個很可怕的障礙是我其實分不清楚甜虐，如果從這章來說，大門醫生沒把備份鑰匙還回去我就會覺得蠻甜的，但虐的部分我就真的都沒有什麼感覺，所以如果有哪裡覺得虐麻煩再告訴我……可是我可能也沒辦法調整，我的感知是有問題的。（痛哭
很佩服能在故事開頭就先告知大家是刀還是糖的人……
2.編號編到現在我自己都覺得很荒謬，但如果可以，想慢慢的說，慢慢從接下來的章節回應故事裡可能糾結的部分（就是會說得很亂）。謝謝願意聽的人TT。
3.今天覺得有愛的點是繼續重刷第四季看到第十集的大門醫生，衝到對向人行道把城之內醫生扶起來，對上城之內醫生的眼睛之後，大門醫生那聲重重的嘆氣也太萌太有愛了吧。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