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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續：【newtina】Trust Fall

 

当一个人决定把自己的假期浪费在观赏一件白衬衫，而不是上街走走，这代表了什么？

 

周末的纽约市难得放晴，阳光同样享用着假期，街角阴影兀自慵懒。彷佛这是一则来自中央公园的指引，它在告诉人们，到那里能亲近一切与明亮有关的事物吧，像是书页间重新铺上明朗的气味，或者是一杯祛除阴霾的咖啡。

 

而蒂娜不在这份适用名单内。就算不去中央公园，落在窗边的咖啡杯里有汤匙辛勤搅拌，她的眼前同样落下干燥而轻快的书页，作者名叫纽特˙斯卡曼德，同时也是那件白衬衫的主人。

 

她不禁笑了起来，能在早上八点钟的纽约市拥有别致的晴天，总是令人欣喜。

 

白衬衫的主人于一星期前，顶着一场大雨造访这座城市，理由是送书以及共进晚餐。

 

那天晚上，纽特穿着蒂娜父亲的旧式衬衫，一头鬈发坍塌成乖顺的弧度，就这样静静坐在餐桌前，对着蒂娜能力所及做出的牛肉三明治，亮出一双终于不愿吃亏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受够了吃亏这件事情，似要讨回些什么似的，直勾勾盯着食物不放，却又不像是动物将要狩猎的模样，仔细看，会发现那至多是一种近乎荒谬的虔诚。

 

蒂娜还是不明白，不明白那双眼睛是如何较餐桌边的蜡烛更为闪闪发亮，像一颗只被她一个人发现的星星，而她即将为其命名。她问纽特：「你很饿吗？真的很饿的话，这份也给你吃。」她细长指节轻轻一推，瓷盘轻巧碰撞，终止漫长沉默。

 

彼时纽特双手搁在膝盖上，略为紧张地来回摩娑掌心，他下意识别过视线，愣了好久才缓慢开口：「不是这样的蒂娜，我只是……我只是很久没看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不太擅长与人交流的奇兽学家，就连食物的美味与否都是透过眼睛观察出来的。蒂娜哭笑不得，忽地倾身，烛光将彼此烙上一旁的橱柜，过于贴近的剪影，像是一个落在额头上的吻。而蒂娜不过是拨开纽特额前一缕乱发，如此而已。她摇摇头，笑得无奈：「光用看的就知道好吃了？我可不知道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了。」

 

搓到发红的手心急忙摆动着，纽特抬起头，他说蒂娜请妳不要误会，我只是……我只是很少有时间好好吃一顿饭。

 

其中一块三明治里的生菜，在纽特开口的当下开始倾斜，一次无从挽救的坠落，最后只能低低垂在瓷盘边角，再差一点就要彻底脱离。这证明平时下厨的确实都是奎妮。蒂娜撇撇嘴，心底倏地一紧，却又在瞥见纽特的时候柔软下来，彷佛这是一场命定的恶作剧，而她完全没有追究的权利。

 

在他们相遇之前，他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蒂娜的眼角和无辜的生菜一样低垂着，嗓音渗进纽约的夜雨边缘，那是第一次，她的问句终于从审讯中剥除。她低声问他，你一个人在外做研究的时候难道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她想起九个多月前的纽特，彻底展示着那双容易吃亏的眼睛，他回避着邀约，在奎妮提出派或者果馅卷的问题中回答道：「我并没有特别的偏好。」

 

蒂娜始终认为，那是一个人在局促与心不在焉下的精心表演，并且就纽特当天的表现而言，那确实是一场极为失败的演出。比起派或者果馅卷，那时候的纽特更想要逃。

 

而九个多月后的纽特累坏了，像个刚结束玩耍的小孩，他不是奎妮，无从精准读出蒂娜的思绪，他伸手抓起眼前的三明治，张嘴咬下一大口。他是只亟欲过冬的松鼠，鼓胀的双颊几乎塞进半个三明治。

 

蒂娜叹了口气，她加重声调，再次问道：「纽特，你一个人在外地做研究的时候，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纽特还是没有回答，像要卯足全力将她做的牛肉三明治吃出高级炖牛肉般的滋味，蒂娜心中一软，眼神跟着雨水潮湿起来。

 

一个人在外地做研究的时候，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这个问题在纽特脑海中几经徘徊，像是终于被施了lumos般的咒语。他于是抬头，嘴角残着些许酱汁，额前发丝左右晃动，然后在吞咽之后，任凭回答里充斥着牛肉切片的味道：「某些领域是可以组成团队进行研究的，可是……可是我一直以来都认为，当我独自面对那些动物的时候，不论是我自己，或是牠们，只有当我们一对一直视着对方，才是最自在的状态。我需要顾及很多东西，因此食物对我来说，从来不是首要考量项目，喔……我指的是我自己吃的，如果是给『牠们』的，倒是没有可以敷衍的理由。」说完以后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把闲谈聊出汇报的姿态。

 

纽特的身材确实不如他的兄长忒修斯来得高大挺拔，却也不能因此就断言他的单薄，蒂娜在阴错阳差下进行了一次验证，她知道纽特离瘦削、虚弱之类的词汇还很遥远，只是她仍然很难想象，那样一双柔软的眼睛，是如何独自一人面对无数奇珍异兽。

 

她曾跟随着奎妮与雅各布的脚步踏进那只箱子里，那是纽特冒险足迹的缩影，她还曾在里面高歌一曲。她其实是明白的，明白一个人如若没有足够盛大的坚毅，是没办法构筑箱子里安稳而多样的世界。

 

所以她说，都怪那双眼睛，那双容易吃亏的眼睛。

 

蒂娜嘴角抿着极浅的笑意，径直拿起那盆沙拉，将大半生菜与面包块拨进纽特的盘子里。

 

「我不知道你未来是否还要去其他地方继续你的研究，可是纽特，我希望你明白，至少此刻，当你在这里，我希望你能好好吃一顿饭。」

 

如果能有更多时间，纽特希望告诉蒂娜，听到她说这句话无疑令人开心，毕竟他对吃住一向不太要求，就像某一年他在威尔士遇上罕见暴雨，他把箱子拎到一块岩石旁躲了进去。而箱内的工作室早已没了存粮，他只能喝水，或者幻想着母亲做的烤土豆泥就在眼前。

 

然他暗自心仪许久的戈德斯坦小姐，总是把话说得一板一眼，他笑着低下头，他想他只是没遇过这样一块方糖，又甜又生硬。

 

「纽特，你在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吗？」双颊红晕迫使她的语言机制出现故障，她平常不是这样的，她必须为自己辩驳。

 

昏黄烛光终是挟带着彼此的身影，自视线深处晕开。纽特手拿着三明治，发现衬衫袖口尴尬垂下，彷佛偷穿父亲衬衫的男孩，正为了自己的鲁莽而懊恼不已。

 

此前他们在无数生死交关的瞬间签下无声契约，默契十足地化解许多危机，这是蒂娜至今参透不了的秘密，她其实和纽特一样，过于习惯独自一人，习惯让灵魂久驻于一座孤岛，她不曾想过与人并肩作战的时刻会是什么样的。直到遇见他。

 

于是她很快明白纽特拿着三明治却迟迟不肯就口的原因，她暂时放下追问，又一次将身上淡淡清香倾向纽特。

 

「别动，斯卡曼德先生。」蒂娜敛着眸光，睫毛轻颤着一缕晕黄，动作慢而仔细地，将衬衫袖口小心翼翼向上翻折，她不知道的是，每翻折一吋，纽特的脸便胀红一分。

 

「还以为妳又要逮捕我呢……」任凭蒂娜灵巧而修长的手指在袖口处弹着令人心跳的节奏，纽特不住喃喃，想起他们第一次的相遇。

 

蒂娜不禁怀疑起当初的自己是不是太过吓人了，才让纽特记忆犹新至今，她笑道：「MACUSA的条例里可没规定吃饭必须卷起袖子，但你要是把衣服弄脏了，我很有可能会生气。」

 

袖子上的折线条理分明，在纽特眼里有如父亲第一次在他眼前施展的魔法，他理应不为此而大惊小怪，却仍旧花光惊叹的额度。又或者是他太习惯主动承接照顾的职责，鲜少享用被照顾的权利。

 

他怔然望向蒂娜，一时之间竟不晓得该不该将剩下的三明治吃完。他再次沉入黑暗的深海之中，那里燃起一抹温热光源，引领他的失足与深陷。

 

生菜终于自三明治间滑落。纽特喉间干燥，以致于他的字句经过烘烤以后，迸裂出点点星火，他说：「蒂娜，也许接下来妳我都会很忙，但是如果时间允许，我们可以再一起吃一顿饭吗？」

 

蒂娜的目光仍驻足在那片生菜上头，她拿出魔仗轻点，帮助生菜顺利找到回家的路。

 

「你不介意再吃一次牛肉三明治吗？」

 

「我很乐意。我是说，蒂娜，对我来说这非常美味。」

 

「我必须说，我也会很乐意的，期待您下一次的来访。」

 

烛芯底部溶出的蜡油轻轻悬浮在空中，恍惚间竟燃出粉红色的气味，像加了糖霜的甜甜圈。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纽特才会发现，他们总是擅于约定，却不以约定捆绑彼此。那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

 

他很开心，却难以诉诸任何言语。一如那一次的离别，码头边还能闻到海水腥咸的气味，他克制住内心激动，用指尖记忆蒂娜微蜷的发梢。

 

这一次纽特同样伸出手，却被蒂娜轻轻拍开。他微张着嘴，亮晃晃的问号写在眼底。

 

「纽特。」

 

「蒂娜我很抱歉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纽特，但你应该把手洗干净。」

 

牛肉三明治的印记遍及纽特的嘴角乃至于指缝，一切都是因为太美味的关系，彷佛食物也能诠释归属的意义。

 

这是一次颇为失败的调＊情，漫散着面包碎屑与食物香气。

 

然后他和蒂娜都笑了。

 

纽特想，就算纽约市将在下一秒因为这场雨而倾倒，他也不会想逃。他希望蒂娜可以多笑一些，别老是和之前一样苦着一张脸。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很久以前，哥哥忒修斯曾告诉他如何追求心仪女孩的方法。当时纽特不以为然，而如今，他像是终于明白。

 

他把自己的那件白衬衫留了下来，理由是箱子内的空间不利于衣物晾干，希望衣服能够藉助纽约市的阳光，这座城市的阳光乐于在大厦之间来回穿行，必然更加具有生命力。

 

倘若语言也是一门魔法，那么纽特正企图使用变形咒，用来掩盖快要呼之欲出的心思。

 

他只是希望不论是离开或归来都有所托付。例如书，或是一顿晚餐。

 

他正在尝试，至于她，积蓄着水光的眼角里偷偷带着几分纵容，她不说话了，只打算空出公寓一角，为一件缝线脱落的白衬衫。

 

＊

 

「蒂娜！蒂娜！有只该死的箱子挡在楼梯间，是妳的吗？妳再不下来拿我可就要扔掉啦！蒂娜！」

 

埃斯伯斯托夫人的嗓音轻易撬开薄弱木板，一路窜进蒂娜耳畔。

 

蒂娜不疾不徐自回忆中暂时离席，那件白衬衫已经晒满阳光气息，那本书也是，而现在，也许就差一个人。

 

她轻声回应埃斯伯斯托夫人气急败坏的呼喊：「来了！埃斯伯斯托夫人——」

 

她将收下那只箱子，如同收下这个周末的日光。与此同时，她不再独自一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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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