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
055（完結）
BGM:シェネル（Che’Nelle） - Happiness
大門未知子比任何人都清楚城之內博美的身體。日夜相擁、日夜凝望，那些不曾言說的，在指腹摩挲時由溫度清楚記憶，過往失去痛感神經的孤寂也被緊貼的肌膚細細翻閱，從不被定義的擁吻中，唇瓣溫度再真實不過，擁抱用來惦記城之內博美在大門未知子的懷裡漸漸變得單薄的程度。
她怎麼會不知道，不知道城之內博美總是擅於讓疲憊與溫柔的咬字變得模糊不清──大門醫生辛苦了。
她的麻醉醫生總是這樣說的。然她已經很久沒有聽見這句話了。是以間宮真矢的擔憂早在許久之前便寄居心上。
問題是城之內博美並沒有搭乘預定的班次返回這座城市，大門未知子也不覺得大阪的多彩喧囂能夠勝過梅雨季裡的小舞和她。
她其實什麼都知道。
外科手術講求細心更奠基於反覆練習，她同時練習閱讀城之內博美的眼睛數年有餘，所謂熟能生巧，雖然弄巧成拙的次數同樣居高不下。
終於擺脫病號服粗糙的質料，出院當天大雨如注，想念始終柔軟，只因為某個人而開始百轉千迴的心思卻快要被淋到生鏽。
大門未知子望向小桌上的手術縫合練習器，是加地秀樹偷偷從實習醫生那邊偷來的小玩具，他說臭惡魔妳啊，不是三天沒動手術就會閒得慌還會手抖的那種怪胎嗎，拿去吧，省得妳回來以後又在那邊鬼吼鬼叫的。
彼時大門未知子輕嗤一聲，不知道是不是該再進行更深入的斷層掃描，不然為什麼她脫口而出的每一句話都變得那麼不像她。
「躺了這麼久確實很無聊，但手術途中我身邊究竟站著誰也很重要啊。」
加地秀樹摸摸鼻子搔搔腦袋，掉落另外一個構設的過於夢幻的語境中，「好吧，那之後的手術我就勉為其難擔任妳的第一助手，妳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啊，聽到沒。」
大門未知子瞥了加地秀樹一眼，一如既往用我不要三個字堵住更多後續。
大概也是無從讓手術刀代替思緒流動的緣故，才會在雨季必備的滂沱中遺失路標，像玻璃窗上的淋漓雨痕，收攏多年的寂寞錯綜，再等不到麻醉醫生將她從時間無情的水火裡解救，她怕最終把自己也丟了。
晶叔的手機不斷在她出院前夕響起震動頻率，難得和自己沒有關係，聽說是城之內博美在大阪那一席與自己相似的言語，終究刺傷白色巨塔裡易碎如動脈瘤的心靈。
遂想起幾年前因為手術頻繁而焦躁的日子裡，城之內博美也曾用相同頻率與自己怒吼旁人的音調重疊，那是此前的職業生涯中前所未有的，彷彿應該跟命中註定串接的情境。
她是想她了。
離開以後才在沒有對方的空氣裡嗅到想念的氣息，帶著熟悉的藥水氣味與每一次對視裡的香甜。
大門未知子在幾乎和雨季等長的等待裡不斷看著手機螢幕從光亮到黯淡，傍晚五點鐘，除了電話撥打紀錄和思念一樣越拉越長，沒有任何一封信息，也沒有更多來電填滿她罕見的心慌，她甚至老派到開始相信語音信箱裡的留言能被對方聽到。
晶叔講完電話看向大門未知子，道：「未知子，等等應該就可以出院了，我去找一下土方醫生，妳別亂跑。」
她能跑到哪裡？沒有目標的時候就連野心也是靜止的。
晶叔曾在幾年前的夜裡和著麻將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說，未知子妳知道當初我為什麼願意教妳嗎？不只是因為妳是誰誰誰的女兒這麼簡單的原因而已。
因為能幫您賺大錢嗎？
因為妳很有趣，妳的身體裡很像有一種別人沒有的好鬥因子，醫學需要突破，但這幾年衰退成沒人肯正視的樣子，其實是很可悲的事情……更有趣的是，妳還會因為搭檔的不同而產生相對應的化學變化，這太好玩了不是嗎？
當時的她和城之內博美確實不熟，沒有那麼多無從解釋的擁抱與親吻，更沒有佔有。
細碎雨聲隔著玻璃窗緩緩滲進病房，大門未知子低頭，螢幕上淌進間宮真矢的訊息──小舞吵著要回鎌倉，我先帶阿姨和小舞回去，如果博美有和妳聯絡，請幫忙轉告，謝謝。
大門未知子早在父親離開後便有所覺悟，一輩子蟄居於寂寞深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以為只需要被患者與無影燈的冷冽光芒填滿就足以應付這一生，她以為。於是再也無從記憶，究竟是從哪個斷片的斜角中和那麼多人產生關聯，像是城之內博美，像是城之內博美身邊的那些人。
傷口結痂的指尖輕鬆敲擊螢幕，視窗裡過於和藹親切的OK也不再帶著冷漠的形狀。
放下手機，穿上衣櫃裡放置許久的那件外套，仍殘存城之內博美慣用的那款洗衣精味道。
外科醫生的任性沒能被洗衣機的味道提醒一絲一毫，臨時抽起床頭的紙巾，字跡匆匆落筆，她說我想去接城之內醫生回家，我想她，很想很想，麻煩晶叔幫我把行李先帶回醫介所，拜託了。
她想接城之內博美回家，不想再讓思念流浪，拆了線的傷口在身體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疤，疤痕提醒大門未知子，這麼多年來，她有多麼需要她，需要到有時候她可以連自己都不要。
然這座城市的雨幕卻擅自將她與她拆成兩條因為洋流而分離的魚，讓大門未知子在列車一班又一班飛速通過的月台邊失溫缺氧。
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有那麼多話想說，關於復發後的治療方案，關於以後。
車站中央的時鐘從傍晚走到深夜，和大門未知子一樣不知疲倦，以致於當她終於在晚上十一點鐘看見縮在自己某件外套裡的城之內博美差點放聲大喊，宛如闊別十餘年一樣，她的麻醉醫生卻眉眼低垂，僅存疲憊。
迎向想念的源頭，大門未知子再怎麼受夠城之內博美多數時候溫柔過頭的不言不語，也還是在思念面前暫時妥協，從遙遠的一點到近在咫尺足以相連的一線，卻在對上城之內博美的眼睛以前，任憑麻醉醫生身邊那抹陌生到必須產生敵意的身影接過對方手裡的行李。
整天被關在單人病房裡醞釀的敵意大概足夠一整個雨季，大門未知子沒有像城之內博美一樣退讓隱忍的絕技，嘖出喉間的嗓音明顯不懷好意，也許再差一秒就會開始賭氣。
她擰擰眉，雙手環胸，視線在越過城之內博美之前，率先被麻醉醫生的疲憊擋了下來。
「大門醫生，今天不是剛出院嗎？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要知道，答非所問才是大門未知子除了專業醫生執照之外最銳利也最得心應手的武器。
「她是誰？」嗓音沉降，像列車刮過鐵軌時候濺起的火花。
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孩有一張稚嫩卻熟悉的容顏，像臨時找不到路可以回家的狼，像十幾年前的自己。
城之內博美嘆了一口氣，逕自拿回女孩手裡的緊握的行李袋，伸手扯了扯大門未知子的袖口，「先帶她回晶叔那吧，有些事情不是我們可以處理的。」
「她到底是誰？妳這麼晚才回來也是因為她？為什麼不接電話。」
勾住大門未知子袖口的指尖暫時還不想放，城之內博美被血絲與疲憊雙雙夾擊的眼底深處，早已經預留大門未知子的專屬空間，她抬眸，嗓音輕柔，試圖熨燙外科醫生的不安，「手機沒電了，大門醫生妳也看見了，小松小姐有事情要找晶叔，剛好因為某些原因碰到了我所以……」
「我是在車站側門發現城之內小姐似乎不太舒服才碰巧將她扶到一旁休息的，應該是胰臟腫瘤復發造成的右上腹疼痛，我認為……」
姓小松的女孩短髮自耳垂削齊，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對於更深層的醫學知識明明一知半解，卻又下意識能把超齡的論述掛在嘴邊。
大門未知子順勢摟過城之內博美，再也無從區辨的香味始終重疊，她又嘖了一聲，「很晚了，回去再說。」
很晚了，從車站到神原名醫介紹所，彷若這座城市在雨季中最難得的沉默。只知道姓氏的女孩再沒有說過第二句話，卻不像是因為怕生而恐懼，大門未知子無心搭理，和她的麻醉醫生在後座隔著一個手掌的距離，在抵達前的第二個路口偷偷靠近，將麻醉醫生斜倚在門邊的肩膀靠向自己。
她的麻醉醫生像是很累很累的樣子，連安全帶都還沒扣上便低著頭睡著了。於是在傾身替她拉過安全帶的瞬間，被車窗玻璃透進來的霓虹光暈提醒，不該孤略城之內博美長睫下的淡黑顏色。
她在神原名醫介紹所的老舊木門前將女孩送下車，告訴司機在門口稍等，再讓自己的肩膀暫時離開城之內博美交付的所有重量，大門未知子不耐煩地拉開木門，她對著一臉茫然的晶叔一次性地傾倒所有，丟下女孩與臨走前的潦草梗概。
「我接到城之內醫生了晶叔，然後這女孩說要找你，我完全不想知道原因，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所以就麻煩晶叔了，如果需要報警，也請晶叔不要客氣。」
老舊木門在拉扯之間無辜撞上早已磨損的門框，大門未知子匆匆上了車，正好對上城之內博美的惺忪睡眼。
她才不想知道那個姓小松的女孩怎麼會從大阪一路跟了過來，她的思念兀自發燙，再不冷卻，惟恐馬上就要爆炸。
睡到迷糊的城之內博美揉揉眼睛，虛實之間分不清外套上的氣味為什麼比之前更加貼近，軟下嗓音，在下一個紅燈之前開口說：「大門醫生不是受夠我了嗎？為什麼還要等我？」
街燈切割的流光斑駁，明滅不定沿著大門未知子的眼角流淌，幾秒後綠燈亮起、引擎發動，雨聲輕輕附著夜幕之中，她在輕微的嘈雜裡輕咳，支吾著說：「大概是因為，我還是很想妳。」
城之內博美嗯了一聲，以為自己在做夢。
＊
並不是夢。
大門未知子就站在門邊，乖巧等待城之內博美從包包裡拿出鑰匙轉開門鎖，像個犯錯以後不敢輕舉妄動的小孩，生怕任何一句話都會造成更嚴重的反效果。
「那個……間宮前輩帶著小舞和阿姨先回鎌倉了，她請我轉答。我是覺得妳可以休息一下再過去，明天跟我回東帝大學醫院一趟吧，剛剛那女孩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小心翼翼靠在門邊，大門未知子眨巴著眼睛，看城之內博美拿出鑰匙，在轉動第一圈以後接續著說：「畢竟等梅雨季過了以後，就是夏天了，妳就算不為了我，也得為了小舞，不是嗎？況且……」
遲疑短短幾秒的鑰匙用最後一聲清脆聲響結束大門未知子的語句，城之內博美嘆了一口氣，深夜時分像是被走廊微光照出她日漸凹陷的眼眶，「大門醫生，先進去吧，很晚了，妳才剛出院，別站在外面吹風。」
城之內博美當然也會怕，怕溫柔被夜風吹到單薄，怕她和她終究沒能擁有相同的遠方。
大門未知子點點頭，她說好，都聽妳的。
事實是，大門未知子的急躁宛如正值青春期，那句都聽妳的，也許更像正文之前最無聊的客套。
凌晨一點整，大門未知子就著落地燈的微弱光暈，由後緊緊抱住毫無防備的城之內博美，下顎輕抵對方從來就不太適合深深倚靠的肩膀，太瘦了，像是會把所有思念都搞砸的模樣。
「大門醫生，放開我，很晚了，別這樣。」城之內博美低頭只看見大門未知子緊緊扣住的指節早已傾瀉一切想念，她該怎麼辦才好？
確實很晚了，凌晨一點整，通常這時候的她們已經在那張雙人床上相擁入眠。
「我很想妳，那天妳把電話掛得太急了，城之內醫生。」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抓不住一陣風，是那陣風未經同意便擅自停留，害她在風馳電掣之間只能束手。
城之內博美冰涼的掌心輕輕覆上大門未知子的手背，細聲安撫：「我知道了，妳先放開我，至少讓我把手機拿去充電吧？別像個小孩一樣。」
像是想起了什麼，大門未知子緩緩鬆開擁抱，她說那我先去洗澡，我不喜歡病房裡的味道。
明明那串掛著哈密瓜吊飾的鑰匙形同隔絕一切連結的憑證，怎麼最終還是讓大門未知子出現在熟悉的空間裡？無可奈何，要解決的事情還有那麼多，名叫小松和子的女孩甚至把要拜大門未知子為師的荒謬言論說得信誓旦旦，居家空間就算被大門未知子重新佔據，好像也不是什麼需要掙扎的事情。
糟糕的是復發後的疼痛即便沒有親眼在大門未知子面前崩落也還是露餡，城之內博美癟癟嘴，拿出手機插上充電線，在電源串接的瞬間，看見手機難得提示了語音信箱裡的留言——
城之內博美兀自遲疑，浴室在下一秒傳來久違的水聲，嘩嘩蓋過外科醫生急忙逃竄的心虛與雙頰熾熱溫度。
她遂照著語音信箱的提示，於疲憊還沒有將她的意識全數擊落以前，靜靜靠在牆邊，聽見那道她這一輩子再難割捨的聲線，像鎌倉海岸線入夜後就會變輕的海風，音節分明而溫柔，讓人不自覺貪心想要記憶很久，最好一路航向生命盡頭。
＊
城之內醫生，妳什麼時候要回來？如果妳還在大阪，聽到這則留言麻煩回電。我要出院了，原本希望能有妳陪，可是我也記得妳說過，要我不要太依賴妳，我都有聽到，都記得妳說過的每一句話，所以現在打這通電話不是因為我想要依賴妳，是因為我想妳了。我自己知道我說了很不好的話，也做了很任性的事情，可是那是因為，妳對我來說很重要。
百江都和我說了，她說妳講過，雖然我不是妳的全部，但如果妳能多活一秒鐘，妳會把那一秒鐘都給我。真沒意思呢城之內醫生，妳其實可以再貪心一點，因為我不會失敗，我可以給妳一輩子，畢竟某種程度上來說，雖然城之內醫生是我生命裡遇見這麼多人中的其中之一，卻是我大多時候不可或缺的唯一，所以城之內醫生，請務必回電好嗎？妳不出現，我就沒辦法回家。
而且夏天就要來了，我不想錯過那樣的鎌倉，我這幾天無聊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也總在想，那麼好的地方，也許也很適合成家。
啊討厭，不講了不講了，晶叔等等就要來了，總之請快點回我電話──
＊
充電中的手機背蓋熱到發燙，燙紅城之內博美的臉頰，她放下手機走到浴室門邊，下一秒闖進凌晨時分的乳白色霧氣裡，對上大門未知子沒被霧氣遮掩的清澈眼底，她說我幫妳在大阪買了哥吉拉的玩具，這樣那隻恐龍才不會孤單，我去幫妳拿過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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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如標題所示，暫完結，原因再如055各自散落的那些枝微末節，我確實還有很多事情想講，想讓她們繼續糾纏繼續迂迴，但暫時想先擱著，等DX5出來的時候再依照原劇架構做調整。現在大概丟了幾個東西，一是復發，二是之前有人提到的，是不是可以讓大門醫生有徒弟（學生）之類的配置，三是一直沒什麼空間出現的，其實也還很喜歡大門醫生的廣木，當然還有寫了結果沒用到的近藤醫生，以及那把還沒回到大門醫生手裡的哈密瓜鑰匙，都等之後再處理。我也必須回頭再看某些情感上的轉接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要反省。
2.承接第一點，如果有人曾經覺得這篇文是虐的，事實是我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你們；如果覺得很甜，那我自己其實也還需要時不時割下帶有糖分的腿肉以補充日常所需。
3.至於為什麼要斷在這裡，大概就是我自己一直糾結也一直試圖改進的，當文章長度拉長，對我自己來說會影響文字的密度（趨近於字句與字句間的流暢度與字句營造的節奏），這很矛盾，書寫本身就是練習，但不能因為這樣就搞砸故事本身，我真的太喜歡城門了，即便我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哀號著要冷靜甚至我沒入坑，但我真的很喜歡她們，所以。
4.於是不妨也把這次斷點當成某種季度的結算。其實寫001以前我有勉強掙扎寫一篇心得，開宗明義寫說必須寫心得因為我想壓制寫文的衝動，很好，那簡直是個驚天FLAG，總之，真的很謝謝你們，看一篇連我愛你三個字都沒出現的同人文其實真的很折磨，我自己也把自己寫到壞掉了。痛哭失聲。其實你們一直也都在故事裡面，這句話忍了快半年才說。
4.忘了說，之前覺得〈其後〉這個標題代表的是S4之後的她們，至於現在想要的標題，藏在最後的語音信箱裡。然後這章想到的是周夢蝶的詩裡曾經寫：
一片落葉
打在我的肩上，說：
「我是你的。我帶我的生生世世來
為你遮雨！」
5.晚安，謝謝，祝週一愉快～我真的廢話很多。（跪地
